沈镜夷还未开口,陆珠儿先“哇”了一声。
“李郎中,这阵仗……”她坐在阶前,歪着头,“是抄家呢,还是灭门啊?”
此话一出,张悬黎忍不住笑出声。
苏赢月也微微一笑。
蒋止戈嘴角抽搐。
只有沈镜夷一如既往神色平静,看着李文玉,声音沉稳,“李郎中,沈某奉旨家中思过,不知身犯何罪,劳你如此兴师动众前来?”
“思过?”李文玉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两声,“那你要不要拿出圣旨再看一遍,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
他稍顿一下,言辞变得严厉,“朝中人人皆知,陛下明旨,令你静思己过,不得参与外事。”
“而你,”李文玉手猛地指向沈镜夷,“你沈镜夷竟敢阳奉阴违,罔顾君命。”
“你暗中差人私查张仰、王继身故之案,不仅窥探官员内帷隐私,还擅查青楼娼寮,此乃公然违逆圣意,欺君罔上!”
他每说一句,气势便盛一分,最后几乎是咆哮出来,“沈镜夷,你还有何话说?”
他不等沈镜夷回应,便厉声道:“来人,将此欺君罔上、违逆圣命之徒,给本官拿下。府中一干人等,皆为同党,一并锁拿候审。”
“哗啦。”衙役们瞬间棍棒重重顿地,兵卒刀剑半出,寒光凛冽。
几乎在兵卒拔剑的同时。
“锃”的一声,一道更加清越的声音后发先至。
蒋止戈碎星剑完全出鞘,身形如惊鸿般越至最前,稳稳挡在众人之前。剑尖斜指地面。
他目光凌厉扫视一圈,声音沉如寒铁,“我看谁敢!”
几乎在他抬步上前的同一瞬,张悬黎也一跃上前,迅速将坐在阶前的陆珠儿拉至身后。
而后她手握星落鞭,抬至胸前,鞭尾随时可甩出。
她嘴角掀起一抹冷笑,环视着欲上前的衙役和兵卒,“想抓人?先问问姑奶奶的鞭子答不答应。”
张悬黎一双眼眸锐利如刀,清脆的嗓音因愤怒而拔高,字字如箭射向李文玉。
“李文玉是吧?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我表哥不放?”
她语速极快,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连珠炮似的逼问,“每次你都跳出来横加阻拦,你这么怕他查下去,难道说是做贼心虚?那两位遇害的郎中,根本就是你指使人杀的?”
李文玉脸色倏地一白,紧接着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大喝道:“放肆,小小女子,安敢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好一个血口喷人。”
沈镜夷轻轻抬手,安抚性的在蒋止戈肩膀轻拍一下,随即缓步上前。他目光沉静中带着厉色看向李文玉。
“李郎中,你不就正在做吗?”
他丝毫不给李文玉说话的机会,语速平稳,却字字珠玑,“你口口声声道我暗中查案,证据呢?拿不出铁证,便是污蔑构陷。”
“不错。”张悬黎附和,“证据拿出来瞧瞧啊,拿不出来,就是你心里有鬼。”
“正是。”蒋止戈亦出声道。
“李郎中要将我等拿下,请问捉拿诏书何在?你无中书门下之诏,便擅闯朝廷命官宅邸,擅拿朝廷命官。你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可还有陛下天威?”
李文玉被他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来脸色青转白,再转青,恼怒至极,而后眼中凶光一闪,挥手喝道:“给本官……”
“李郎中。”苏赢月倏然开口,声音清冷平静。
她慢慢走沈镜夷侧后方上前,而后在他身侧站定,神色平静地看向李文玉,语气温和。
“你堂堂刑部郎中,理应比谁都通晓这王法纲纪啊?”
随即,她语调微扬,“依《贼盗律》‘夜无故入人家’条,主人登时格杀亦勿论。今日尔等白昼之下,无中书门下之诏,便擅闯命官私邸,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
苏赢月语不带停,律法信手拈来,“再依《捕亡律》,官司无缘辄入人家,笞四十,若致损伤,各从杀伤法论。”
言及此处,她稍作停顿,目光冷冷扫过面前众人,威仪更胜几分,“李郎中如此兴师动众,闯我毕宅,是觉此地无人能上达天听?”
她微微侧头,望向毕士安居住方向,“我外祖父虽近来因病告假,然陛下每隔几日便遣宫中内侍前来问安,赐下药饵。”
“若他老人家被你此举惊扰,得知有人擅闯,并欲无诏擅拿他的至亲,”苏赢月稍顿一下,“不知陛下闻之,是会认为我等有罪,还是会……”
“说得不错。”一个平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
苏赢月看去,只见毕士安身着深色居家常服,手持紫檀木杖,缓步走来。他看了李文玉一眼,“李郎中,好大的官威啊。”
苏赢月和沈镜夷登时上前,站在他的两侧。
李文玉顿时脸上挂起一丝笑容,拱手道:“下官见过毕翰林。沈镜夷违逆圣旨,擅查案件,下官依律拿问,还请毕翰林莫要干涉。”
毕士安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语气平淡,“哦?依律拿问?不知李郎中依的是哪一道律法?”
“是《宋刑统》哪一条,赋予了刑部郎中不经三司、不奏陛下,便可带人闯入官员宅邸,锁拿朝廷命官?”
他微微抬起眼皮,目光直视李文玉,声音陡然转冷。
“还是说,李郎中以为,凭借一番‘疑似’、‘可能’的推断,加上曲解陛下令其‘思过’的圣意,便可越俎代庖,行‘先斩后奏’之事?”
“陛下未夺鉴清官职,未定其罪,你便如此迫不及待,是要替陛下做这个主吗?”
此话一出,李文玉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无话可说。
毕士安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那些衙役和兵士,声音不高,却自有威仪。
“尔等听令行事,情有可原。此刻退下,尚可保全。若执意妄为,这‘擅闯私邸,胁迫官员’的罪名,不知李郎中可能替你们担待?”
衙役和兵士顿时面面相觑,气势萎靡,很快便悄悄将刀剑归鞘,棍棒收回。
李文玉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狠狠瞪了沈镜夷一眼,又忌惮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毕士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毕翰林,下官受教了。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