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走”字的尾音刚落地的刹那。
“圣旨到。”
一道悠长尖亮的声音传来,骤然刺破院内的冷肃,也瞬间斩断李文玉欲离去的步伐。
他怔住一瞬,猛地回头,那双三角眼里迸发着骇人的光,脸上俱是惊喜、得意中之色。
“哈哈哈。”他忍不住笑出声,迅速转身看向沈镜夷,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沈镜夷,你听到了吗?”
他抬手虚指,“圣旨,定是官家知你狂妄,降罪于你。我看你这次还如何狡辩逃脱?”
话落,他带来的衙役和士兵,也个个挺起胸膛,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李文玉更是对他们厉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跪下,迎旨。”
他率先跪倒,腰板挺得笔直,嘴角压抑不住笑意,目光直直看着沈镜夷,那眼神好似在说,“你完了。”
苏赢月怔愣一瞬,侧头看向沈镜夷。
他眼中一片沉静,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安心。
脚步声由远及近,整齐而有力。
只见数名皇城司护卫鱼贯而入,分立两侧,肃立无声。而后黄中官他手持明黄卷轴,神情肃穆,缓缓走来。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目光落在毕士安脸上,微微颔首致意后,他尖声道:“有旨意。”
闻言,李文玉高声呼喊,语气中的谄媚与急切几乎溢于言表,“臣恭迎圣旨,陛下圣明!”
那架势,好似他才是此地的主人。
黄中官这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眉头几不可察皱了一下,声音平和,却带着审视与威压。
“李郎中?”他略微停顿,“今日并非休沐,此刻亦为散班。尔身为刑部郎官,不在部曹理刑名案牍,为何会在此处?”
李文玉脸上那谄媚的笑顷刻冻结,神色化为措手不及的惊慌与尴尬。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转念一想,他擅闯命官私邸,意图强行拿人,是绝不能宣之于口的。
他眼珠慌乱转动,情急之下,抬手指向跪在一旁的蒋止戈。
“回、回黄中官,并非下官擅离职守,而是见蒋巡检无故来此,下官恐生事端,影响沈提刑思过,毕翰林养病,故特来查问缘由。”
闻言,蒋止戈欲驳斥,被沈镜夷眼神制止。
黄中官目光淡淡看了蒋止戈一眼,又看回李文玉,眼神已带上几分凌厉,声音依旧平稳。
“蒋巡检职司京城巡警、缉捕盗贼,这汴京内外,凡有风吹草动之处,他皆可去得,亦应当去。此乃其分内之职,何时需要向你刑部郎中禀报行踪?”
他微微一顿,语气加重,“倒是你,李郎中。刑部案头,此刻怕是堆着不少亟待复核的州县重案吧?”
“你不坐镇部曹,详阅卷宗,反倒有闲情逸致,跑来这官员宅邸,过问起巡检巡察各处的细务?”
“莫非在你眼中,这汴京城里巡检该去何处巡逻,比刑部那关乎人命的复核大案,还要紧不成?”
话落的瞬间,只听张悬黎倏然出声道:“说得好!”
苏赢月几乎是立刻侧头,不着痕迹地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张悬黎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对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迅速低下头去,但肩膀仍因压抑着兴奋而微微耸动。
出乎意料的是,黄中官严肃的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几不可查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而后,他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朗声宣道:“敕:朕绍承天命,临御万方。顷者二臣连陨,死因悬疑,物议喧腾,深骇朕听。值此危疑之际,着即起复沈镜夷,专一究勘此案。许尔便宜行事,各部协理。”
圣旨宣读完毕,黄中官合上卷轴,语气缓和,“沈提刑,接旨吧。”
“臣领旨谢恩。必竭尽全力,查明真相,以报陛下。”沈镜夷声音沉稳,上前双手接过那卷明黄的绢帛。
“不可能,不可能。”李文玉挺直的腰板佝偻下去,他猛地抬头看着黄中官,眼神里俱是难以置信和崩溃。
黄中官未看他一眼,对毕士安微微颔首,便带着亲从官们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李文玉踉跄着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镜夷,看向那卷明黄的圣旨,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场面话,最终却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对沈镜夷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干涩,好似从喉咙挤出来,“沈、沈提刑,恭喜起复,本官拭目以待。”
他说完便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快步离开。
“咦?”陆珠儿清脆的声音响起,似自言自语,“李郎中怎么走得比来时还急呀?”
“是家里的灶上还炖着汤吗?跑得这样快,可别糊了锅,那股子焦糊味儿,我们在这儿都仿佛能闻见了呢!”
她天真烂漫的话语,使李文玉匆忙的脚步一顿,背影看起来也更加僵硬。
张悬黎适时发出一声清晰的冷笑,“快瞧瞧,李郎中这来去一阵风的架势。”
“来时威风凛凛、喊打喊抓,活似那占了山头的癞皮狗,吠个不停。可怎么圣旨一到,立刻怂成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了。”
她故作疑惑歪下头,眼神却亮的惊人,“瞧那落荒而逃的架势,怕是只恨少了两条腿。”
“表妹妙言。”蒋止戈高声赞道:“我看他何止丧家之犬,分明是被断了尾巴的野狗,连叫不都敢,就逃了。”
说完,他冲着李文玉的背影,重重啐了一口。
沈镜夷倏然看向蒋止戈,神色沉静,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下,仅仅就那样看了一眼。
而蒋止戈倏然收敛神色,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李郎中。”毕士安却倏然开口。
李文玉不得不停下脚步,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闪烁,微微躬身,声音干涩:“毕翰林还有何指教?”
毕士安目光平和地看着他,片刻后,他才徐徐开口,“《尚书》有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语气愈发深沉,“今日之事,望你好生思量,善自珍重。”
话落,只见李文玉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几乎是仓皇地再次拱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出去。
而苏赢月却始终静默,她眼睫垂落,没有去看一眼李文玉那仓皇而逃的背影。
沈镜夷同她一样,没有看李文玉一眼。他神色沉静,目光低垂,落在手中那卷明黄的绢帛上,指尖在其上轻扣两下后,他抬起头。
他目光率先看向苏赢月。两人相视一笑后,他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后,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平静。
“好了,现在可以去堂堂正正,会一会那些魑魅魍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