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这是‘合作’,不是犯罪……我只是个报信的,又不偷东西,又不伤人……我以为……我以为这样能救我女儿。我没得选,真的没得选……如果我不答应,她就得死在我怀里。”
“那天火起来的时候,”
苏晓玥凝视着贺淑娟通红的眼眶。
“你站在车间门口,看着浓烟滚滚,心里……后悔吗?”
贺淑娟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我没想真放火……真的没想!我只是……只是按照他们的指示,在靠近配电箱的电线边上,悄悄倒了一点油。他们说只要造成短路,机器停一会儿就行,顶多算个小故障,不会出事的……我只是想完成任务,让他们继续给闺女付药费……”
“可我不知道那油会引燃绝缘层,更没想到风一吹,火苗顺着墙边的塑料管一路窜上去……谁知道……谁知道火烧得那么快,那么猛……”
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手指死死掐着膝盖。
“我看见大家拎着灭火器往里冲,满脸烟灰,衣服烧焦了也不退,我心里……我心里像刀割一样,恨不得自己冲进去,用手去扑火,用身体去堵漏电的地方……可我连喊都不敢喊!”
“那后来,设备里发现的金属铁片,又是怎么回事?”
苏晓玥追问道。
“也是他们逼的……全是他们逼的!”
贺淑娟摇着头。
“每次我说没拿到新情报,或者拖延了报信时间,他们就在电话里冷冷地说:‘药费暂停,下次再犯,手术取消。’我吓坏了……可我每次都在底线边缘徘徊,只敢塞一点点小铁片,绝不敢让机器彻底损坏。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不能害人……”
“你为什么不早说?”
苏晓玥声音软了下来,轻轻握住贺淑娟冰冷的手。
“你女儿要钱,厂里不是没有救助机制。杨主任有专项帮扶基金,人事科也能申请困难补助,工会每年还有大病援助。你一个人扛着,值得吗?”
贺淑娟苦笑了一下。
“说了有用吗?卫成霖在那边根深叶茂,我根本惹不起。我闺女还躺在医院病房里,每天靠昂贵的药维持生命。只要我敢开口说一个字,他们立马就能停掉她的药。我……我输不起啊。”
她抬起布满泪水的眼睛,哀求地看着苏晓玥。
“苏厂长,我对不起飞裳,也对不起您……这半年来,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那些配方纸张,还有我亲手泄露出去的机密。我拼命地工作,加班到凌晨,就想着能多做一点是一点,弥补一点是一点……可我真的……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扛不住了……”
苏晓玥沉默了好久。
她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
她曾怀疑过刘琴芬,也曾悄悄留意袁丽亚。
可她从没想过,那个最不起眼的贺淑娟,才是真正的“内鬼”。
这个背叛了集体的人,偏偏比其他人都更舍不得离开飞裳。
“那杨杜娟……到底是咋回事?”
苏晓玥终于开口。
“上周,卫成霖突然催得特别紧,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打过来,非要我马上把马蓝草新配方搞到手。”
贺淑娟抬起手背狠狠抹了把脸。
“我真的下不了手……那是我们团队整整三年的心血,是苏厂长您带着大伙儿一滴汗一滴汗熬出来的成果。可我不交,他们就拿我女儿威胁我。我不想害别人,也不想再当他们的棋子,所以就建议他们派个新人来交接。”
“我想着,等我把基础知识教会她,趁乱辞职走人,远远离开深市……可谁料,事情会变成这样。杨杜娟刚来第二天就被抓了现行,我知道,她是替我背锅的……”
苏晓玥缓缓走到窗边,望着正在施工的新厂房。
卫成霖早就虎视眈眈,只等一个破绽。
可像贺淑娟这样的事,却让她心头沉得发慌。
不是愤怒,而是痛心。
她没想到,最脆弱的一环,竟来自最忠诚的外表之下。
“你女儿在哪所医院?”
苏晓玥转过身。
“在深市……深市和谐医院。”
贺淑娟的声音抖得厉害。
“在神经内科的特护病房……医生说,必须尽快做手术,否则可能会留下永久性后遗症……可费用太高了,我们家实在……实在掏不出来……”
她说着说着,双肩剧烈起伏,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
苏晓玥走回办公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取出张空支票。
她拧开笔帽,唰唰写下数字,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两万块,够你孩子做手术,还有后续的康复治疗和药物费用。”
贺淑娟愣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
“这……这怎么行……这不是小数目啊,苏厂长,我怎么能收您的钱……这钱我还不起啊……”
“钱不用还。”
苏晓玥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
“但我有两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贺淑娟哽咽着点头。
“第一,”
苏晓玥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彻底配合我们,把卫成霖这些年通过你获取的所有资料、所有的交易记录、所有的联系渠道全都交出来。不止是马蓝草,凡是跟飞裳有关的机密,凡是他们利用你做过的事,都要挖出来,一件不漏。”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
“第二,等你女儿做完手术,立刻办理出院,离开深市。这辈子,都不准再跟卫家有任何联系。如果你做不到,这笔钱,我随时可以要回来。”
贺淑娟重重地点了点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苏厂长……我……我不知道该咋谢你……”
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要不是你,我们娘俩……我们娘俩真的就……活不下去了啊……”
“不用谢。”
苏晓玥神色平静。
她快步上前,俯身伸手,将贺淑娟从地上扶了起来。
“谁遇到这种事,都不会袖手旁观。”
夜深了,万籁俱寂。
唯有厂长办公室还亮着一盏孤灯。
苏晓玥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摊开着一份厚厚的资料。
那是贺淑娟偷偷整理并交给她的证据。
录音笔里存着卫家威逼利诱员工签下空白协议的对话片段。
还有几张伪造的劳动合同。
这些东西,足以在舆论上掀起滔天巨浪。
可她知道,这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