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攸说这话的时候,指尖还搭在沈长棠房门的雕花门楣上,鼻尖萦绕着屋内飘出的淡淡松针香,语气里带着几分酒后的微醺与纯粹的打趣,全然没经过深思熟虑。
剑修啊,那可是以剑为骨、以意为锋的存在。
在江攸的认知里,剑修的眼泪比昆仑山上的万年玄冰还要稀罕。
他们会为剑折而怒,为道阻而狂,为苍生而战,可唯独不会为儿女情长或是些许委屈掉泪。
可眼下,她掌心多了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正是沈长棠的本命剑白日。
剑身微微震颤着,不是剑修催动灵力时的嗡鸣,反倒像是孩童受了委屈般的低低啜泣,细微的灵力波动顺着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江攸心头猛地一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长棠,或许真的在哭。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只靠窗棂透进来的几缕月华照明。
沈长棠背对着她站在窗前,青灰色的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摆动,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江攸捧着白日剑,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剑身,那震颤似乎更明显了些,像是在控诉她的后知后觉。
她张了张嘴,斟酌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带着几分笨拙的安抚:“师兄,别哭了。”
沈长棠缓缓转过身,翠绿的眼眸里还泛着未褪尽的红丝,眼尾微微泛红,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尖锐的面容此刻添了几分脆弱。
可他偏偏梗着脖颈,嘴硬道:“没有。”
他抬手揉了揉眼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只是被白日给影响了,是他的情绪牵动的我,与我无关。”
江攸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与心疼。
白日剑是他的本命剑,心神相连,剑的情绪便是他的情绪,哪里有什么被影响的说法。
她没戳破,只是眼神里的不信毫不掩饰。
沈长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到书桌前,随手抽出一本泛黄的剑谱翻看,书页翻动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刻意的用力,摆明了不想再理会她。
江攸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白日剑的剑身,指尖注入一缕温和的灵力,低声哄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主人委屈,不哭了好不好?”
说来也奇,那剑身的震颤渐渐平息下来,像是被安抚好了的孩童,乖乖地躺在她掌心,还微微蹭了蹭她的手指,透着几分亲昵。
安抚好白日剑,江攸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沈长棠翻书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气氛有些微妙。
江攸思索着该如何打破僵局,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沈长棠手中的剑谱上。
那本剑谱封面是用不知名的兽皮制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却透着一股古朴的灵气。江攸从未在师门的藏书阁见过这本剑谱,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主动找起了话题:
“师兄?这本剑谱我怎么没有见过?”
沈长棠握着剑谱的手指微微一顿,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兽皮封面。
他感受到江攸凑过来的脑袋,发顶的青丝蹭过他的手臂,带着一股淡淡的冷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
“这本剑谱是我所着,你自然是没见过的。”
话音落下,屋内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沈长棠的目光落在剑谱上,思绪却飘回了幼时。
他跟江攸师出同门,自幼都是跟在姬临渊座下学习剑道,沈长棠早她些年入门,后来姬临渊又忙着闭关的,江攸很多一部分剑招都是沈长棠嚼碎了喂给她的,那是不到腰身的孩子是被他抱在怀中才把一本本剑谱慢慢理会。
他会把复杂的剑招拆解成一个个简单的动作,耐心地示范给她看。
会在她练剑累了的时候,把她抱在怀中,一页一页地给她讲解剑谱上的奥义。会在她练不好剑暗自垂泪时,笨拙地用袖子擦去她的眼泪,轻声安慰。
他慢慢合上剑谱,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沉默了许久,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抬头看向江攸,声音带着几分试探与不安:
“我与顾箐深还有宋今也之中,你是不是觉得我最是无用?”
“什么?”
江攸猛地回过神,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她呆呆地看着沈长棠,只见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神情带着几分落寞与自嘲,不像是在开玩笑。
江攸心中一紧,连忙反驳:“你怎么会这么想?师兄,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见沈长棠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垂着脑袋,那副模样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心中不由有些急切,连忙解释道:
“你跟大师兄还有师姐在我心中都是最为亲密的家人,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怎么会觉得你无用?”
她往前凑了凑,试图看清沈长棠的表情,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不解:
“师兄,你为何会这般想?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误会了?”
沈长棠默了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才缓缓抬起头,绿眸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像是藏着无数的话。
他盯着江攸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一向亲近宋今也,她心思细腻,总能察觉到你的喜怒哀乐,还会给你做你爱吃的点心,陪你说悄悄话,那我便不同她作比。可跟顾箐深相比较,你是不是会更亲近依赖他一些?”
江攸刚想开口反驳,沈长棠却不等她反应,便又继续说道:
“你身子不好,顾箐深是医修,精通药理,自然是知道你需要什么,能时时刻刻照顾你。”
“他可以为你炼制最适合你的丹药,在你受伤时第一时间为你疗伤,在你心绪不宁时用灵力为你安抚心神。”
“而我呢?我除了剑术,什么也教不了你,什么也给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