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梅含玉回过神来,掌心还留着红梅的微凉与淡香,眼前却早已没了那抹红裙身影。宝珍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只余下满园风雪与梅香,空荡得让人心头发涩。
回去的路上,桃花和云雀各攥着两枝带雪的梅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眼底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宝珍走在她们身侧,瞥见两人手里的花枝,忍不住打趣:“不是说每人只能折两枝?你们这是……把‘每人’二字嚼碎了算?”
桃花吐了吐舌头,把手里的梅花往她面前递了递:“小姐,我们确实各折了两枝呀,没违规。”
宝珍笑着摇了摇头,也懒得跟她掰扯这文字游戏,不过是多折了两枝花,想来也无大碍。
“小姐你看!”桃花献宝似的把两枝梅花举到她眼前,“哪枝更好看?我挑了好久呢!”
宝珍望着两枝形态相近、同样艳红带雪的梅花,一时有些为难。她在这些风雅景致上向来没什么审美,在她眼里,梅园的梅花瞧着也没什么差别。
“额……都好看。”她斟酌着说道。
谁料桃花压根不满意这敷衍的答案,鼓着腮帮子吐槽:“小姐!你也太敷衍了吧!”
她收回梅花枝,小心翼翼拢在怀里,自顾自对着花枝念叨:“我得好好养着你们,带回去给梅花姐姐。”
梅花姐姐本名就叫梅花,这两枝艳红带雪的梅枝,倒真与她最是适配。
宝珍听着她的话,眼底笑意更深了几分。
另一边,梅含玉攥着那支红梅往回走,刚出梅园,便见梅风华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等他。
梅风华的目光扫过他手里的花枝,眼底不屑几乎要溢出来,语气淬着冰:“你倒真有闲情逸致。”
梅含玉下意识将梅花藏到身后,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本就是个闲人,自然有的是闲情逸致。”
梅风华盯着自己这不学无术的哥哥,胸腔里窜起一股无名火,却还是强压着怒意冷声道:“姑母在殿内等着,你赶紧进去。”
“她找我做什么?”梅含玉挑眉,语气里满是不耐。
梅风华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自然是好事。”
梅含玉望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他才不信那位向来瞧不上自己的姑母会有什么好事找他,多半是和他这位好妹妹商量着,又要把他当成棋子往外推罢了。
不得不说,这一回,梅含玉倒真猜中了。
纵使梅含玉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也拗不过梅风华的催促,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往殿内走。
殿内暖意融融,熏香袅袅。太后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软榻上,神色慵懒。榻边跪着个清秀的小内侍,竟只赤着脚、穿件单薄的素衣,正低眉顺眼地为太后揉捏小腿。
梅风华踏入殿内,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这僭越逾矩的景象,径直走到一旁垂手侍立。
梅含玉却看得心头一阵翻涌,只觉得那画面刺目又恶心,胃里隐隐作呕。他强压下那股不适,扯了扯嘴角,不情不愿地唤了声:“姑母。”
太后眼皮都未抬,声音不咸不淡地飘过来:“来了啊。”
梅含玉面无表情地站在殿中,殿内浓郁的熏香混着暖意,只让他觉得愈发憋闷恶心,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
太后似是全然未察他眼底的不耐,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慢悠悠开口:“听说,你昨日又去了销金窟那种地方?”
“嗯。”梅含玉扯了扯嘴角,只应了一个字,语气里满是敷衍。
这漫不经心的态度瞬间惹得太后面色一沉,眼底掠过一丝厉色,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是我梅家的亲侄,是哀家捧在跟前的人,整日流连那种腌臜地,丢的可不是你自己的脸,是整个梅家,是哀家的脸!”
梅含玉闻言,忽然低笑出声,语气里满是讥讽:“姑母这话可真有意思,京城里谁真把梅家当回事?梅家又有什么脸面值得丢的?”
“放肆!”太后猛地拍向榻边的小几,玉盏震得叮当响,“你这孽障!真是被家里纵得不知天高地厚!”
梅风华狠狠剜了梅含玉一眼,眼底满是怨怼,连忙上前半步屈膝:“姑母息怒,哥哥他只是一时糊涂,口无遮拦罢了。”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梅风华时,神色才稍缓了些,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还是风华你懂事,哀家身边,也唯有你能靠得上了。你父亲是个一心向佛、不管俗事的,至于你这个哥哥,哼,全被母亲宠得废了!”
梅风华顺势上前,轻轻为太后顺气,声音柔婉却带着几分隐晦的附和:“祖母确实太过纵容哥哥,才让他养成这般桀骜的性子,连姑母也敢顶撞。”
梅含玉先前不过是言语上的顶撞,可听到姑侄二人这两句话,脸色骤然变得铁青,胸腔里的怒火与委屈瞬间炸开,猛地沉喝一声:“够了!”
梅风华惊怒交加地瞪着他:“你还没闹够?当着姑母的面也敢放肆!”
“我就是疯了,才跑来听你们嚼这些废话!”梅含玉眼底满是厌恶,话音未落,便不顾殿内侍卫的阻拦,猛地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混账!真是个混账东西!”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一连骂了数声,脸色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梅含玉一口气跑出去老远,直到宫墙僻静处才停下。殿内那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熏香仿佛还缠在鼻尖,挥之不去。
他扶住一棵老槐树,弯腰剧烈干呕起来,可从昨晚到现在他粒米未进,只吐出几口酸水,五脏六腑却像是被翻搅得生疼。
掌心那枝红梅,早已在他狂奔与紧握中被揉得有些发蔫,花瓣上的雪沫也融成了水珠。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颤抖着将梅花凑到鼻尖,一股清冽浅淡的梅香钻入鼻腔,那股熏香带来的窒息感,才终于稍稍缓解了些。
梅含玉后背抵着老槐树,紧绷的身子骤然脱力,顺着树干缓缓滑坐在雪地里。掌心那枝被揉得发蔫的红梅,却依旧被他紧紧攥着,指节泛白,像是攥着这漫天风雪里唯一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