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陛下果然未曾食言。正如那日答应宝珍的那样,他并未再深究是谁用迷药迷晕了她,此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而宫里也只不过多加强了守卫。
宝珍在宣誓殿暂住的这七日,太医每日按时前来诊脉,以针灸为她拔除体内残存的迷药余毒。
宝珍对针灸向来耐受,倒是云雀,每次见了针尖都吓得魂飞魄散,非得桃花在一旁死死按着才能乖乖配合,闹得啼笑皆非。
这几日里,太后也曾数次传召宝珍,却都被霍随之派来的人以“陛下特允宝珍静养,暂不见外客”为由挡了回去,滴水不漏。
七日之期一到,太后纵使心中有万般不愿,也没理由再将人强留在宫中。毕竟宝珍是在她的宴会上出的事,于情于理都该有个体面,便只象征性地派了人前来慰问,又送了些名贵的补品。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车帘隔绝了宫墙的压抑,宝珍紧绷了七日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靠在软垫上,长长舒了口气。
云雀揉着胳膊上尚未褪去的针眼,眉头还皱着,整个人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没办法,她天生晕针,这七日的针灸对她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桃花撑着下巴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宫墙,语气里满是雀跃:“可算能回家了!”
“小姐。”车外传来顾左的声音,“老爷、夫人听闻宫里出了变故,一直记挂着您。知道您今日离宫,老爷特意告了假,就盼着您平安归来。”
宝珍心头一暖,她清楚顾家待她向来极好,只要顾一澄永远音信杳然,他们就依然会对她视如己出。她当即说道:“既如此,我们先不回县主府,直接去顾府吧。”
“小姐,”顾左连忙补充,“您有所不知,老爷、夫人还有少爷,此刻怕是已经到县主府等着您了。”
“爹娘和哥哥都来了?”宝珍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略微坐直了身子,“那我们快些赶路,别让他们久等了。”
马车刚在县主府门前停稳,宝珍便一眼望见了站在府门外翘首眺望的顾家人。
她连忙掀帘下车,脚步轻快地迎上去,声音里带着几分暖意:“爹娘,哥哥。”
顾夫人一把攥住她的手,担忧的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打量,嘴里不住念叨:“就不该让你去赴那劳什子宴,怎么又出事了?”那一个“又”字,说得格外巧妙。
“夫人。”顾老爷低声提醒了一句,这宴毕竟是太后所设,在府门前这般言说,难免被有心人听去,徒生事端。
宝珍被顾夫人攥着的手温温热热,心底涌上一股暖流,不由得低头浅浅笑了。细算下来,自她进京,刘府的品茶宴、玉龙寺的祈福之行,再到这次入宫赴宴,似乎每次外出,她总能带着些伤病归来,也难怪爹娘这般忧心。
顾一澈瞥见她这副还笑得出来的模样,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带着几分嗔怪:“还笑?要不是随之提前递了消息,说你已然平安无事,我和爹娘都要被你吓得寝食难安了。”
宝珍连忙收了笑意,乖乖认错,眼底满是诚恳:“都是我的错,让爹娘和哥哥为我担惊受怕了。”
顾老爷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你呀你,永远都是嘴上认错痛快,实则半点不让我们省心。”在豫州时,她闯了篓子,他还能凭着人脉替她兜着;可这是龙蛇混杂的京城,处处是眼线与算计,他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宝珍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不由得疑惑道:“对了,表姐呢?我好几日没回来,她怎么不在?”按说她平安归府,表姐定会第一时间来接。
提起窦明嫣,顾夫人刚舒展些的眉头又拧了起来,眼底漫出掩饰不住的忧愁:“嫣儿……她病倒了,这几日一直卧床不起。”
“怎么会?”宝珍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顾一澈,可他却猛地垂下了头,鬓发遮住了他的眉眼,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顾夫人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语气带着安抚:“外面风大,我们进屋细说。”
宝珍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点了点头:“好。”
刚踏入厅堂,卸下一身寒气,她便迫不及待追问:“娘,表姐到底怎么了?她向来身子康健,怎么会突然病倒?”
顾一澈本是跟着众人一同往厅内走,听到这话,脚步猛地一顿,竟陡然调转方向,一言不发地径直向外走去。
宝珍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那丝隐约的猜测愈发清晰——表姐的病,定然与哥哥脱不了干系。
……
“咳咳……咳……”
内室的床榻上,窦明嫣蜷缩着身子,不住地咳嗽,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
银铃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急得眼圈发红,轻声劝道:“小姐,您多少喝些药吧,总这么扛着,身子怎么能好得起来?”
窦明嫣的脸色苍白如纸,往日里灵动的眼眸也没了神采,只剩一片倦怠,她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太苦了,实在喝不下去。”
“良药苦口啊小姐,再苦也得为了身子着想……”
银铃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宝珍一边解着肩头的披风,一边快步走了进来,披风上还沾着宫外的寒气。
银铃一见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上前两步,语气急切又欣喜:“县主!您可算回来了!快劝劝我们小姐,她这几日连药都不肯喝!”
窦明嫣瞥见来人是宝珍,原本倦怠无神的眼眸里陡然亮起一丝微光,竟挣扎着撑起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珍儿,你……你回来了?在宫里没受委屈吧?”
宝珍的目光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满心担忧,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转头对银铃轻声说了句:“把药先搁着吧,心病还须心药医。”
窦明嫣闻言,肩头微微一颤,缓缓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落寞,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原来……你都知道了?”
宝珍轻轻点头,语气笃定:“祖母要为你议亲,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