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明嫣的头垂得更低,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让宝珍看不清她的神色。宝珍轻轻握住她搁在锦被上的手,那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表姐……”
窦明嫣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早就知道的,他是要踏着青云路娶名门贵女的人,而我也会得遇良人平安一生。但我曾自欺欺人地以为,这场梦能做久些,久到我们都能鼓起勇气,可原来,等待我的从来不是并肩,是他的前程与我的归途,早已注定殊途。”
宝珍心头一酸,记忆里的窦明嫣,永远是眉眼弯弯、明媚开朗的模样,像春日里最鲜活的花,从未这样脆弱过,连声音里都浸着化不开的悲戚。
宝珍好说歹说,总算哄着窦明嫣把那碗苦药喝了。药效渐渐上来,窦明嫣本就虚弱的精神再也撑不住,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
宝珍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刚到门口,便见金铃和银铃正守在廊下,见她出来,连忙行礼:“县主。”
宝珍脚步未停,径直往外走,吩咐道:“银铃,你守着表姐,夜里多留意些,别让她蹬了被子着凉。金铃,你跟我来。”
“是。”二人齐声应道。
金铃快步跟上宝珍的脚步,一路随她回了藏珍院。
刚进屋掩上房门,金铃便忍不住开口:“县主……”
宝珍在桌边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表姐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我没敢多问,怕再勾起她的伤心事。”
金铃脸上瞬间漫开一层伤感,语气也低沉了几分:“县主有所不知,那日宫里传来您遇袭的消息,小姐急得魂不守舍,当即就回了顾府打听您的安危。后来霍小侯爷传信回来,说您已然平安无虞,老夫人便立刻把顾老爷和小姐叫了过去,一开口就提了小姐的亲事。”
宝珍眉峰微蹙,追问:“祖母那边,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那倒没有。”金铃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老夫人说今年科考将近,让顾老爷多留意些这届的举子,若是有品行端正、前途可期的,再从中择选合适的与小姐议亲。”
科考……宝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心头渐渐清明。顾家虽是官宦之家,可窦家不过是江南的商户,表姐的生母又只是外室,这样的出身,在京中很难找到合适的亲事。
老夫人的心思,约莫是想选个潜力颇佳的寒门举子,借顾家的势力为其铺路,日后他青云得志,表姐也能得个安稳的前程。于世俗眼光来看,这或许已是为表姐谋划的最优解。
可这“最优解”,必须得建立在表姐与哥哥毫无情意的前提下。想到方才顾一澈仓促离去的背影,宝珍心头一沉,又问:“那我爹……他同意祖母的安排了?”
金铃摇了摇头:“顾老爷没应,只说科考为重,此事先缓一缓,到时候再看。”
宝珍指尖抵着眉心,细细思忖。顾老爷向来疼惜子女,未必是会硬拆儿女姻缘的人,可老夫人就不同了。
当年她以孤儿寡母之身撑起顾家,雷厉风行了大半辈子,骨子里最看重的从来都是家族前程,而非儿女情长。在她眼里,个人的悲欢得失,终究得为顾家的兴衰让路。
她挥了挥手,让金铃先下去了。看得出来,这场突如其来的议亲,对顾一澈和窦明嫣都是沉重一击,两人一个避而不见,一个卧病不起,处境皆是难堪。
宝珍暗自轻叹,老夫人向来精明,这回却有些糊涂了。
若是换作她处在老夫人的位置,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撕破脸,顾一澈转眼便要科考,正是凝神静气的关键时期。这样折腾,若真影响了他的心境与科考结果,可不是再等一年那么简单,于顾家而言,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可宝珍终究不是老夫人,这个时候,她心底的秤,自会毫不犹豫地偏向窦明嫣。
顾家人此刻还没离开,正等着晚膳时一家人团聚。
宝珍想了想,顾一澈先前从未踏足过县主府,方才走得仓促,想来也没地方可去。宝珍顺着小径绕到小花园,果然在湖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一澈独自坐在临水的石凳上,望着湖面泛起的涟漪发呆,连宝珍悄无声息地坐在他身旁,他都未曾察觉。
宝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提高声音:“哥!”
顾一澈猛地回过神,肩头惊得一颤,看清来人后才松了口气,只是眼底的落寞尚未散去:“珍儿?你怎么来了?”顿了顿,又急切地追问,“你……你去看过表妹了?”
宝珍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凝重:“看过了,表姐精神很差,脸色苍白得吓人,也不肯好好喝药。”
“不喝药怎么行!”顾一澈猛地站起身,声音里满是焦灼,说着就要往窦明嫣的住处赶。
宝珍连忙拽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哥,别急,有我在呢,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表姐糟蹋自己的身子?药我已经哄着她喝了,现在正睡着呢。”
顾一澈这才如释重负,接连说了两声“这就好,这就好”,紧绷的肩膀也缓缓垮了下来。
宝珍望着他眼底藏不住的焦灼与无措,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虽不懂情爱为何能让人这般辗转反侧,可看着顾一澈与窦明嫣各自煎熬,若不推他们一把,自己心里这道坎终究是过不去。
她试探着开口,“哥,你真要眼睁睁看着表姐嫁给别人?”
顾一澈侧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迅速移开视线,薄唇动了动,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默的叹息。
宝珍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浮尘,作势要转身离开:“若是这是哥你的选择,我也不多说什么。往后,我自然会劝表姐放下,让她好好接受祖母的安排。”
“珍儿!”
宝珍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眼神直截了当:“哥,你是个胆小鬼吗?”
顾一澈垂下眼帘,望着湖面倒映的自己,良久才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与挣扎:“我不怕,因为我有不怕的底气,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选择,爹、娘,甚至祖母,都不可能真正放弃我。我是顾家的嫡子,是这个家的既得利益者,这一点我必须承认。”
他顿了顿,语气渐渐沉重:“可姑母与表妹并非亲生母女,表妹在窦家过得有多不容易,我比谁都清楚。她看重那份来之不易的母女情分,对祖母更是真心爱戴。我可以不顾一切去争取,因为我拥有一切退路;可我不能自私地要求表妹也跟着我赌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