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风华带着人浩浩荡荡闯入梅含玉的院中,院下的仆从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抬脚踹开房门,带着人径直闯了进去。
梅含玉的院子是梅府除老夫人住处外最精致的一处,房间宽敞得离谱,雕梁画栋,铺陈奢华。可与这阔绰陈设格格不入的是,屋角竟摆着一张小巧的床,梅含玉正蜷缩着身子,在上面睡得酣沉。
梅风华素来不解,自己这奢靡无度的废物哥哥,怎么就偏生在睡觉上这般委屈自己。但此刻她无暇细想,这样大的动静,梅含玉竟仍睡得人事不省,她立即挥了挥手。
身后的侍女早有准备,端着一盆凉水上前两步,候着她的吩咐。府中上下谁都清楚,梅含玉虽是梅家唯一的嫡子,但在梅家真正能当家做主的却是梅风华。
“给我泼醒他!”梅风华的声音冷得像冰。
侍女不敢迟疑,抬手便将整盆凉水朝着床上的人影泼了过去。冷水兜头浇下,梅含玉猛地打了个寒颤,终于从睡梦中惊醒,茫然地睁着眼睛,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模样狼狈不堪。
“谁……谁啊?”刚被冷水浇醒的梅含玉还带着浓重的睡意,眼神涣散,语气迷糊。
缓过神来的瞬间,冷水浸透衣衫的寒意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看清满屋子闯进来的人,他慌忙将被子往上拽了拽,遮挡住湿冷的衣襟,积攒的睡意瞬间化为怒火,咬牙道:“梅风华,你疯了不成!”
梅风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梅含玉竟然穿戴整齐,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衣物睡觉,这实在不合常理。
因为男女有别,所以她往日从不会在他就寝时闯进来,今日也是气急攻心才会破例,此刻的她满心都是怒火,根本没深想这反常之处。
“我疯了?”梅风华被他的态度气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尖利,“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今天是什么日子?宴席即刻就要开席,你倒好,躲在这里睡大觉!”
“你说了又如何?”梅含玉梗着脖子反驳,脸上满是不耐,“我从没答应过你要去那劳什子宴席!”
梅风华险些被他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气炸,他们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妹,为何他永远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德性?
“你究竟还当不当自己是梅家人?”她厉声质问,胸口因怒气剧烈起伏。
谁料梅含玉只是缓缓垂下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却一片冰寒刺骨,语气淡漠得毫无温度:“我倒宁愿,这辈子都和梅家毫无瓜葛。”
“你……”梅风华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意惊得心头一跳。
他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所以她未能瞧见他眼底翻涌的浓稠恨意,可那压低的嗓音、凉薄的话语,却像淬了冰的针,刺得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她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这还是那个整日浑浑噩噩、永远没心没肺的的梅含玉吗?他身上那股陌生的疏离与冷冽,让她莫名心头发颤。
可梅含玉的反常仅维持了一瞬,没等梅风华回过神,他竟裹着湿透的被子又重新躺了回去,任由冰冷的水渍浸透衣衫,他依旧面无表情。
梅风华望着他这副破罐破摔的模样,心头的惊疑瞬间被怒火取代,想来她又是被这废物给骗了!
“你……”
她刚要发作,梅含玉已率先闭上眼,语气淡漠得像在驱赶无关人等:“记得关门,慢走不送。”
他早就听说了,他的这位好妹妹要在府中设宴,还是为他办的相亲宴,对象似乎是什么县主。具体是谁,他没心思记,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约莫是这位县主哪里得罪了太后那老虔婆,梅家为了膈应人家,才把他这枚无用的棋子给推出去。
人家本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他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何必去玷污人家的名声。
梅风华望着梅含玉紧闭的双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装睡模样,恨得牙根发痒,最终狠狠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侍女连忙跟在她身后出门,下意识地伸手要关房门,却被梅风华猛地回头喝止:“谁让你关的?就给我敞着!”她就是要和梅含玉对着干,半点不肯顺他的意。
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呵斥声渐渐远去,彻底归于沉寂,躺在床上的梅含玉,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敞开的房门灌进刺骨的冷风,他的床褥和被子已经湿透了,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依旧裹着湿冷的被子,一动不动。
他的视线缓缓移到一旁的床头柜上,那里摆着一只艳俗的花瓶——瓶身花纹繁复艳丽,堆满了花团锦簇的纹样,与如今京中盛行的简约雅致的审美格格不入。而花瓶里插着的,正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那枝梅花。
这梅花当初在太后宫中时便被他攥得蔫了大半,带回府中养了这些时日,终究是没能缓过来,花瓣早已失去了鲜活的艳色,边缘卷翘发枯,眼看便要彻底枯萎了。
梅含玉望着那枝枯梅,眼底漫上一层死寂的灰,或许他本就与这梅花一般,尚未来得及肆意盛放,便已在无形的桎梏中枯萎殆尽。如今的他,不过是空有一副鲜艳的皮囊,内里却早已腐朽得如同枯木,再无半分生机。
梅风华气冲冲地踏出梅含玉的院子,胸口仍因方才的怒火剧烈起伏。她扶着廊柱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戾气,重新换上了往日那般温婉平静的模样。
普天之下,怕是也只有梅含玉这一个人,能将她气到这般失态。
怒气渐渐散去,一股莫名的寒意却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恍惚想起幼时,一切都还不是如今这般模样,那时的梅含玉,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彼时太后尚未登位,梅家还是京郊平平无奇的农家。白日里,哥哥会背着她踩过青青田埂,摘田埂边的野花插在她的发间;到了夜里,暑气蒸腾,哥哥便拿着蒲扇,坐在她床边轻轻扇着,直到她沉沉睡去,自己却汗湿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