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风华猛地摇头,将那些尘封的回忆驱散出自己的大脑,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变了,梅含玉更是变得面目全非。
京中世家瞧不上梅家又如何?她攥紧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她一定要带着梅家跻身京城的权力中心,让那些轻视他们的人,再也不敢小觑他们。
“回宴客厅。”她沉声道,转身便要迈步。
刚走两步,就见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婆子快步迎了上来,躬身行礼:“小姐。”
梅风华立刻放轻语调,神色恭敬了几分:“可是祖母唤我?”
梅家的家事说简单也简单,她与梅含玉的生母早逝,父亲本就性子软弱,自姑母诞下当今陛下后,便花大价钱开始修道观,常年不回府中。
偏她这不着调的爹,一边清修一边纳妾,隔三差五就往府里送回个女子,府中的庶弟、庶妹竟也攒下了一大堆。
她与梅含玉幼时年岁尚小,在府中受尽庶母与弟妹的磋磨。万幸哥哥梅含玉自幼深得祖母疼爱,后来有一段时间都长居在祖母院中,连带着她在府里的处境也渐渐好了起来。
可后来……梅风华的目光骤然暗淡,她与梅含玉相见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他的性子,也渐渐变得偏激乖戾,成了京中人人皆知的纨绔子弟,也与她记忆中的哥哥形象越来越远。
梅风华跟着婆子往梅老夫人的院子走去,当今太后乃是老夫人的亲女,素来以孝义闻名天下,对生母更是极尽尊崇,各种名贵补品、奇珍异宝流水般往梅府送,将老夫人的院子堆得如同宝库。
老夫人年逾八旬,精力早已不济,操持府中琐事愈发力不从心,前些年便已渐渐放权给孙辈。梅风华是梅家这一辈里最有手段、最能拿主意的,是掌权的不二人选。
只是梅风华平日里若非必要,极少主动去拜见这位祖母。无他,老夫人年事已高,暮年之人的居所总透着股沉沉的死气,空气里弥漫着药味与腐朽的气息,让她浑身不自在。
但碍于太后的颜面,太后既是梅家的靠山,也是老夫人的亲女,这表面的孝道功夫,她断断不能省。
按说梅老夫人的院子该是梅府中地理位置最优、规模最阔绰的一处,可梅风华一踏入正屋,便觉一股暗沉沉的压抑感扑面而来。窗棂紧闭,仅透进几缕微光,屋内陈设虽极尽奢华,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闷,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屋内最中间的紫檀木榻上,斜倚着一位耄耋老妇。她身形枯槁,松垮的皮肉耷拉在颧骨上,遮不住眼底深不见底的凹陷,浑浊的眼珠半睁半阖,连转动都透着迟滞的朽气。
满头银发用一根鎏金簪子随意挽着,几缕碎发贴在蜡黄的面颊上,身上裹着层绣满暗纹的锦缎披风,却依旧掩不住那股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寒凉与死气。她静坐不动时,竟像一尊没了生气的泥塑,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还是个活物。
梅风华屈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孙女拜见祖母。”
梅老夫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干涩,带着气若游丝的滞涩:“来了?过来坐。”她枯瘦如爪的手抬了抬,拍了拍身侧的榻沿,动作迟缓得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梅风华心头掠过一丝抵触,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刚走近两步,一股混杂着陈年药味、腐朽气息与奇异熏香的浓烈味道便钻入鼻腔,让她下意识蹙了蹙眉。
她在梅老夫人身侧小心翼翼坐下,强压下不适感,柔声问道:“祖母屋里的熏香,孙女闻着倒与姑母宫中的颇为相似?”
“哈哈哈……”梅老夫人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尖利又干涩,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粗粝得能刮破人的耳膜,怕是能直接吓哭三岁孩童,“这是我用了一辈子的味道,最合心意。你姑母宫里的,还是我特意让人送去的呢。”
梅老夫人浑浊的眼珠费力转了转,灰雾般的眸光落在梅风华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听说今日府里办宴?”
梅风华垂首,语气恭顺的回答:“回祖母,正是如此。孙女怕惊扰您歇息,便没敢提前告知。”
“听说你又跟你哥哥拌嘴了?”老夫人的声音依旧沙哑。
梅风华抿了抿唇,没应声,她与梅含玉之间,早已不是“拌嘴”二字能概括的。
忽然,一只枯瘦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指尖传来湿腻黏滑的触感,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凉意,梅风华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才没挣脱开来。
梅老夫人浑然不觉她的抗拒,自顾自叹道:“含玉那孩子,还是小孩子脾气,你多让着他些。”
“他已经不小了。”梅风华忍不住抬眼,语气带着几分隐忍,“他比我还早出生一刻钟,早该懂事了。”
“哎……”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枯槁的脸颊微微抽动,“说起来,含玉已经许久没来看过我这个老婆子了。”
梅风华闻言,眉头下意识蹙起。按说梅含玉十四岁起便长伴祖母左右,一连数年,祖母对他更是疼宠有加,视若珍宝。
可自从她接手府中事务开始,梅含玉竟一次也没踏足过这院子,仿佛刻意避开了这位曾经最疼他的祖母……这反常之处,她从前竟未深思。
梅老夫人枯瘦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动作迟缓:“祖母老了,不中用了,府里的大小事,你做主便好,只是……”
她顿了顿,沙哑的声音里添了丝不易察觉的怅然,“祖母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几日,你与含玉终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替我跟他说说,让他抽空来瞧瞧我这个老婆子,我还想再看看他。”
梅风华心头的诧异不过一闪而过,梅含玉如今连她这个妹妹都弃之不顾,甚至说出不愿与梅家有瓜葛的疯话,早已变得无比的陌生。他许久不来看望祖母,想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违和感,垂首恭顺应下:“孙女晓得了,回头便跟哥哥说。祖母安心养病,哥哥定会来看您的。”
梅老夫人听了她的话,浑浊的眼珠亮了亮,干瘪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几颗泛黄松动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