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之下,黑暗像稠密的墨汁般裹挟着一切,吴浩被困在这无尽的冰冷与寂静中,他的指尖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如同在绝望深渊中乍现的一丝微光。刹那间,冰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掰开一道缝,光,转瞬即逝,还未等吴浩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温暖,便没了踪迹。
可那道细若游丝的缝隙,却像是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无情地将外界的寒风与死寂一丝丝地灌入冰封的深处。吴浩的意识是在刺骨的寒冷中苏醒的,不是那钻心的疼,也不是令人窒息的喘不上气,而是冷,一种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冷,仿佛有人拿着冰锥,一点一点地凿着他的脊椎,每一凿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动了动麻木的手指,指尖蹭到一块硬物,凑近仔细瞧去,是那片刻着“吴天”的青铜残片,还死死地卡在冰缝里。残片上的血早已干涸,凝成暗红色的斑块,可那“吴天”二字却亮得刺眼,像是在黑暗中闪烁的诡异眼眸。
他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丝毫去捡的念头。此刻,他得先确认自己还活着,这才是当务之急。他艰难地挪动脑袋,目光落在胸口那枚三重环印记上,印记还在,只是那原本闭着的眼睛,此刻微微颤动,好似睡不安稳的婴孩,在噩梦中挣扎。他的识海乱得像被狗刨过的雪地,那些曾经整齐有序的沙盘碎片在识海中飘荡着,不聚也不散,偶尔闪过一两行字,还没等他看清,便又迅速熄灭,仿佛它们也被这冰冷的黑暗所吞噬。
他咬着牙,试图调动一丝剑意,却感觉右臂的冰鳞“咔”地裂了道缝,那丝丝寒气如恶魔的手爪,倒灌进肺里,呛得他咳出一口带冰碴的血,血沫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血珠,簌簌地落在他身下的冰面上。
“操。”他抬手狠狠地抹了把脸,自嘲道,“命比纸厚,运气比雪还薄。”
他撑着断剑,试图站起来,剑柄却一滑,差点脱手而出——上面沾了他的血,早已结成了薄冰,光滑无比。他低头看了眼沾血的剑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连兵器都嫌弃我?”
就在这时,识海里一块沙盘碎片猛地亮起,像是黑暗中突然燃起的一盏明灯。红线,不是一条,是一堆,密密麻麻地缠在一起,像被人随手扔进水里的蜘蛛网,杂乱无章却又带着某种神秘的规律。其中一条最粗的,直直指向北方,末端写着两个字:七日。
下一秒,字碎了,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识海中,可那红线却没消,反而抖了抖,像是在焦急地提醒他什么。
“七日内必遭伏击?”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还挺准时。”
他没时间细想这红线背后的含义,因为寒毒已经开始顺着他的经脉,往脑子里爬,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的思维都变得迟缓。他咬着牙,把断剑狠狠地插进雪地,双手握住剑柄,借力站起,一瘸一拐地往北走。每走一步,肋骨就像被铁丝绞着拉,疼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但他没停。他知道,能走的时候就得走,等倒下,就真没人扶他了,只能在这冰冷的黑暗中孤独地死去。
走出不到半里,风停了。可这风停得极为诡异,不是自然停的,而是被人截断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地按住了这肆虐的风。雪也不落了,四周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前方十步,一道黑影从雪地里缓缓升起,像从冰里凿出来的雕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与诡异。玄衣,无面,手里那把剑连剑鞘都是黑的,像是吸收了这世间所有的黑暗。剑尖垂地,纹丝不动,仿佛在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吴浩没停。他继续往前走,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对方气机的间隙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知道这人不会立刻动手——高手对峙,先动的往往先死,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反击的时机。
可他没想到,动手的不是玄衣使。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侧翼冲出来,速度快得连影子都拉长了,是吴晨曦。她一掌拍在吴浩肩上,力道之大,把他狠狠推开。下一瞬,她双臂一展,黑气从皮肤下炸出,如同黑色的火焰,凝成一道血色屏障,挡在两人之间。
“哥!”她吼得嗓子都劈了,“你当我是死的?!”
玄衣使的剑已经出鞘。仅仅一寸,就一寸。可那一寸剑光,却让空气都冻住了,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吴晨曦的屏障“咔”地裂开一道缝,她整个人被震退三步,膝盖狠狠地砸进雪里,溅起一片雪花。
吴浩瞳孔一缩,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沙盘碎片突然全亮了,因果线瞬间铺开——他看见玄衣使下一剑会斩向吴晨曦左肩,第三招会直刺心口,而第四招……没有第四招,因为吴晨曦会在第三招时爆体而亡,化为血雾消散在这冰冷的天地间。
“操!”他反手抽出断剑,剑尖点地,寒气炸开,雪地瞬间结出一片冰刺阵,密密麻麻的冰刺直冲玄衣使下盘,带着一股决然的气势。
玄衣使退了半步。就半步,不多也不少。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冰刺,又抬头看向吴浩,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低得像风刮过铁皮,带着一丝金属的冷冽:“你还能撑几日?”
吴浩没答。他盯着对方手腕——那里有道旧伤疤,形状像被什么咬过,显得格外狰狞。他记起来了,三年前在葬剑海,他见过这道疤。那时候这人还不是玄衣使,是守门的老卒,总在黄昏时对着海面烧纸钱,神色落寞而孤寂。
“你认识我。”吴浩说,声音平静而坚定。
玄衣使没否认,也没承认。他只是缓缓收剑,转身,一步踏入风雪,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吴晨曦瘫坐在雪地里,喘得像条离水的鱼。她右手抖得厉害,抬起一看,手腕上多了道咒印,像只闭着的眼睛,正缓缓渗血,那血液的颜色如同墨汁般漆黑。
“这什么玩意……”她想擦,手刚碰到,整条胳膊就麻了,像是被千万根针同时刺入。
吴浩走过去,蹲下,盯着那印记看了两秒,眉头紧皱,没说话。他脑子里,沙盘碎片又闪了一下。
“向北寻黄泉。”五个字,清清楚楚,然后碎了,化作虚无。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边的天是黑的,雪是黑的,连风都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带着一股腐朽和死亡的气息。
“走。”他说,声音低沉而有力。
“去哪儿?”吴晨曦抬头,眼中满是疑惑和恐惧。
“黄泉古道。”
“你疯了?那地方进去的没一个活着出来!简直就是人间炼狱!”吴晨曦大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我知道。”他背过身,蹲下,“上来,我背你。”
“我不用——”
“你右手废了,走不了十里。”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而且,你刚才那一下,噬魂剑体快压不住了,再逞强,血先从你嘴里喷出来。”
她咬牙,没动。心中满是不甘和倔强,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虚弱起来。
他等了三秒,回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你是要我把你打晕了背,还是自己上来?”
她骂了句脏话,终究还是爬了上去。
他站起来,脚步稳了稳,朝北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尖锐的疼痛从脚底传遍全身,但他没停。他知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是保命的时候,每一秒都可能是生与死的差别。
走出不到一里,脚下雪地突然泛起幽蓝光,那光芒如同鬼火般闪烁不定。他低头。
雪层下,隐约浮着一张地图,线条古老而神秘,像是用血画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中间有个标记,像是一座倒悬的塔,塔尖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召唤着他们。
他没多看,继续走。可就在这时,背上的吴晨曦忽然轻声说:“妈妈……对不起……”声音很轻,像梦话,带着一丝愧疚和悔恨。
吴浩脚步顿了半秒。
他没回头,也没问。他知道有些事,现在不能问,问了也没用,只会徒增烦恼。在这生死关头,他们能做的只有活下去。
风更大了,如同一头头猛兽在咆哮。他裹紧衣领,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决绝。
远处,雪幕中,一双眼睛静静看着他们远去。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像两面镜子,映着天上的残月,一动不动,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和阴谋。
吴浩忽然停下。他没回头,只是低声说:“沙盘,再推一次。”
碎片亮起。红线还在,北方,七日。但这次,红线旁边多了一行小字:“噬魂剑体,已被标记。”
他眯了眯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然后继续走,一步,一步,踩进越来越深的雪里,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风卷起他的衣角,扫过断剑的刃口。剑尖上,一滴血缓缓凝结,还没落下,仿佛在诉说着他们此刻的艰难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