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上的人呼吸越来越浅,那细微的起伏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他的心弦。体温在一点点流逝,似握不住的流沙,顺着指缝悄然滑落,连带着她的颤抖都变得微弱,如同日里最后一片飘零的雪花,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吴浩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重量在加重,不只是身体的重量,还有那沉入骨髓的寒意,如冰冷的铁链,将他一点点往下拖拽。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听见她压抑的抽泣,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梦魇中挣扎出来的残响,每一声都像是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他的心上。她努力地克制着,却还是让那哽咽声从紧咬的唇齿间溢出,在这寂静的雪夜中,显得格外凄凉。
“哥……我……是不是……快不行了?”她喃喃地说道,声音轻得如同呢喃,仿佛怕惊扰了这黑暗中的恶魔。
“闭嘴。”他声音低哑,像被砂纸磨过一般,“你要是死了,谁来还娘的债?谁来替我骂我?”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意,可那怒意之下,隐藏的是深深的恐惧与不甘。他害怕失去她,害怕这世上最后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就此离去。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他肩窝,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在亲人的怀抱中寻找着最后的温暖与安慰。
天边的残月被乌云彻底吞没,仿佛连最后的一丝光明都不愿施舍给他们。风雪骤然加剧,狂风呼啸着,如愤怒的野兽,雪粒子像冰刀般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仿佛天地都在为他们的前行设下最后的屏障,想要将他们永远地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黑雾从地缝中悄然渗出,起初只是几缕,如同幽灵般在雪地上游荡,随即如潮水般蔓延开来,将整片雪原染成一片混沌的灰暗,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茫茫的雾霭,让人分不清方向。
吴浩的脚步没有停,可他的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却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膝盖开始打颤,那是寒毒在侵蚀他的身体,已经爬到大腿根,像一条冰冷的蛇,在他的体内肆意游走。右臂的冰鳞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是玻璃被慢慢掰开,一块块冰晶从皮肤上剥落,露出底下青紫的皮肤,那是寒毒侵蚀的痕迹。
“哥……”吴晨曦伏在他背上,声音发飘,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手……有点麻。”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废话,你右手都快紫了。”他嗓音哑得像砂纸磨铁,却还是强装镇定,“刚才那一下不是警告你别乱来?”他想起之前,她为了帮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击,不顾自身安危,这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心中又气又急。
“可你连站都站不稳……”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心疼,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能感觉到他的疲惫与痛苦。
“我能走。”他打断她,语气坚定,“死不了。”他不能在她面前示弱,他必须让她相信,他们一定能走出这片绝境。
话音刚落,头顶风声一滞,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黑雾翻涌,一道人影从瘴气中踏出,无声无息,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使者。那人身着玄衣,剑未出鞘,但寒意已割破空气,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让人不寒而栗。是玄衣使。
他左臂完好,右臂空荡荡,断口处结着一层黑冰,像是被什么极寒之物瞬间冻结后斩断,伤口处还在不断冒着丝丝寒气。可他站得笔直,面具后的目光落在吴浩身上,没有愤怒,没有迟疑,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冷,仿佛眼前的两人不过是两只待宰的羔羊。
“你该死在三里外。”他说,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吴浩没答,右手缓缓抬起冰魄剑,剑尖微颤,不是因为惧怕,而是体内的寒毒开始反噬剑体。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沙盘碎片在剧烈震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拉扯,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试图摧毁他的意识。
下一瞬,一道幽光从雾中炸开,如同一颗流星划过夜空。陈晓琳冲了出来,青鸾翎在掌心燃烧,那火焰如绿色的鬼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血顺着她眼角流下,滴在翎羽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仿佛是被火焰灼烧一般。她手腕上的印记正泛着微光,和玄衣使断臂处的黑冰颜色一模一样,仿佛两者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走!”她吼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翎羽一挥,撕开一道雾口,那雾口就像是一个短暂的通道,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我撑不了多久!”她知道自己不是玄衣使的对手,只能为他们争取这一点点的时间。
吴浩没动。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有他们曾经的欢笑,有母亲的温柔,还有眼前的绝境。识海中,沙盘碎片突然聚合,不再是散乱的光点,而是一块缓缓旋转的冰晶罗盘,表面布满裂痕,像随时会碎。罗盘中央浮现出三根红线——一根指向玄衣使的咽喉,一根缠绕他的左腿关节,最后一根,直指他心口后方三寸。那红线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在向他暗示着什么。
“原来你藏在这儿。”吴浩睁开眼,冷笑,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心脏不在心口,而在背后?难怪砍不断。”他像是突然看透了玄衣使的弱点,心中涌起一股斗志。
玄衣使面具下的呼吸顿了一瞬,似乎被他的这句话所震惊。
吴浩动了。
他一脚踏地,冰魄剑猛然刺出,那剑带着凛冽的寒意,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不是攻,而是引——剑气炸开,雪地瞬间凝成一片冰刺林,冰刺如同一根根尖锐的利箭,从雪地中冒出,逼得玄衣使侧身闪避。就在那一刹那,罗盘红线跳动,吴浩手腕一翻,剑锋斜撩,直取对方左膝。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咔!”
冰裂声响起,玄衣使左腿关节处炸开一道裂口,黑血喷出,如黑色的墨汁洒在雪地上。他单膝跪地,却仍稳住身形,左手一扬,三枚冰镖射向吴晨曦后心,那冰镖带着呼呼的风声,如同一道道致命的闪电。
吴浩反手一甩,冰魄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将三镖尽数击落。冰镖落在雪地上,瞬间将周围的雪地冻结成冰。
“你反应变慢了。”他喘了口气,右臂冰鳞大片剥落,露出底下青紫的皮肤,那皮肤上还带着丝丝寒气,“断臂的痛,终于传到脑子了?”他挑衅地看着玄衣使,试图激怒他。
玄衣使缓缓抬头,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你用的不是剑意……是沙盘。”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吴浩会使用这种神秘的力量。
“聪明。”吴浩一步步逼近,眼神中充满了杀意,“上次你走得太快,这次,我得把你留在这儿。”他的脚步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玄衣使的心上。
他抬起左手,掌心凝聚一丝寒气,那寒气如同一团蓝色的火焰,在他的掌心跳跃。识海中的冰晶罗盘随之旋转,红线重新排列——下一击,必中咽喉。他的眼神紧紧地锁定着玄衣使,仿佛一只猎豹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可就在这时,胸口猛地一紧。
寒毒炸了。
像有千根冰针从内脏往外扎,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踉跄一步,单膝跪地,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冰晶罗盘“咔”地裂开一道新缝,光芒骤暗,仿佛他的生命之光也在逐渐熄灭。
玄衣使抓住机会,左手一撑地,整个人倒跃而起,退入黑雾。他的身影在黑雾中若隐若现,很快便消失不见。
“哥!”吴晨曦挣扎着想下地,却被吴浩一把按住。
“别动。”他咬牙,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扭曲,“他不会再来。”
“你放他走了?”
“我没力气追。”他抹了把嘴角的血,那血带着一丝黑色,是寒毒侵蚀的痕迹,“再打下去,死的是我。”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已经无法再继续战斗下去。
陈晓琳踉跄走来,青鸾翎的光已经微弱,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她盯着玄衣使消失的方向,声音发冷:“他身上……有我族人的气息。”
“什么?”吴浩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刚才那一瞬,我看到了。”她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血,火,断臂的祭司……他们被杀那天,有人站在祭坛上,戴着同样的面具。”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吴浩沉默。
他低头看了眼右手——冰魄剑还在三步外插着,剑柄上凝着一层新冰。他没去捡。
他知道,现在捡起来也握不住。他的手已经麻木,被寒毒侵蚀得失去了知觉。
“走。”他说,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继续往前。”
“你还能走?”吴晨曦声音发颤,她能感觉到他的虚弱。
“不能走也得走。”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背重新弯下,仿佛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峰,“黄泉古道不会给你喘气的机会。”他知道,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三人继续前行。
黑雾越来越浓,脚下的地面开始变得松软,像是踩在腐烂的皮肉上,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偶尔有亡魂的残影从雾中掠过,扭曲、无声,却带着浓烈的怨念,像是在诉说着他们生前的痛苦与不甘。陈晓琳走在最前,青鸾翎勉强撕开一条通道,但她的眼角不断渗血,手腕印记的光越来越强,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抽取她的生命力。
吴浩的意识开始模糊。
每走一步,体内的寒毒就像在啃他的骨头,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他能感觉到,右臂的冰鳞正在大片剥落,皮肤下泛出诡异的青黑色,那是寒毒深入骨髓的迹象。识海中的冰晶罗盘已经暗了大半,只剩下几道微弱的红线在闪,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哥……”吴晨曦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我……好像忘了什么。”
“别说话。”他低声说,声音中带着一丝严厉,“保存体力。”他不想让她在这个时候分心,他知道,现在他们必须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困境。
“不是……是记忆。”她声音越来越轻,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有个女人……在哭……她说……对不起……”
吴浩脚步顿了顿。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是母亲临终前的场景,那哭声,那歉意,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但他不能停。
也不能问。
就在这时,陈晓琳猛地停下。
“有人。”她声音紧绷,仿佛拉满的弓弦。
前方雾中,一道模糊的人影缓缓浮现,不是玄衣使,而是一个披着残破红袍的老者,手里提着一盏青铜灯,灯焰幽蓝,照出他半张脸——那是一张和吴浩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更老,更冷,眼神中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沧桑感。
老者没说话,只是抬起灯,照向吴浩。
光落下的瞬间,识海中的冰晶罗盘突然剧烈震动,一道从未出现过的红线从罗盘中心射出,直指老者心口,末端浮现两个字:父亲。
吴浩瞳孔一缩。
他没动。
老者缓缓放下灯,从怀中掏出一块青铜残片,和吴浩在冰层里捡到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背面的名字是“吴天”——吴浩父亲的名字。
他把残片放在地上,退后一步,转身走入雾中,身影渐渐消失,只留下一句低沉的话语在雾中回荡:“前路凶险,小心。”
吴浩站在原地,没去捡。
他知道,捡了也没用。
这种东西,从来不是用来拿的,是用来还的。
“走。”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
陈晓琳点头,继续前行。
吴晨曦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哥……我好冷……”
“忍着。”他说,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黄泉路,本来就不该有温度。”他知道自己无法给她温暖,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们踏入更深的雾中。
地面开始下陷,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胸腔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远处传来低沉的钟声,一下,一下,像是从地底敲上来,那钟声低沉而悠远,仿佛在宣告着死亡的临近。陈晓琳的青鸾翎几乎熄灭,她咬破舌尖,逼自己保持清醒,那血带着一丝咸味,刺激着她的神经。
吴浩的右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冰鳞碎尽,皮肤裂开,渗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的冰渣。他能感觉到,寒毒正在往心脏爬,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识海中,冰晶罗盘发出最后一声轻响。
咔。
一道贯穿性的裂痕从中心炸开,光芒彻底熄灭,仿佛他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目光依旧向前。
“哥……”吴晨曦突然抬头,声音清醒了一瞬,“你背上……在流黑血。”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恐。
他没答。
他知道。
他只是把背挺得更直了些,脚步没停。每一步都带着坚定的信念,仿佛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出这片绝境。
钟声越来越近。
雾的尽头,隐约浮现出一座倒悬的塔影,塔底朝天,塔尖插入地底,像是被谁硬生生从天上钉下来的,散发着一种神秘而诡异的气息。
陈晓琳停下,喘着气:“那就是……黄泉眼?”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与恐惧。
吴浩没回答。
他抬起左手,摸了把冰魄剑的剑柄——剑还在他背上,用布条绑着,剑刃贴着脊椎,冰冷刺骨。那寒冷仿佛能透过皮肤,直抵他的心脏。
他忽然笑了。
“你说……”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自言自语,“要是我这把剑,砍不断命,能不能……砍出一条路?”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仿佛在挑战命运的安排。
没人回答。
他也没等回答。
一步,一步,踩进越来越深的黑雾里。他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个孤独的行者,在这黑暗的世界中寻找着那一丝微弱的光明。
钟声响起第七下时,他的右脚踩空,地面塌陷。
整个人向下坠去,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
他没挣扎。
只是在坠落的瞬间,右手猛地抓住剑柄,指节发白,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剑还未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