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婆退休仪式的温情与圆满,如同一个短暂的休止符,其带来的慰藉尚未在心底沉淀多久,便被现实日益清晰的杂音所打破。“传承之光”大厦恢弘依旧,阳光透过冰裂纹穹顶洒下璀璨光斑,青铜水钟滴答作响,记录着看似平稳流逝的时间。然而,在林砚日益敏锐的感知中,这座帝国的心脏,其搏动的节奏正悄然发生着某些令人不安的变化。
最初是几份被周锐标注了“待协调”字样的报告。一份是关于“天工集”新系列产品包装的审批流程,涉及设计部、供应链、文化审核委员会(沈砚心团队)及市场部,流程在某个环节卡了近两周,原因是各部门对包装材质的环保标准与成本、以及外包装纹样是否符合“本真”诠释各执一词,邮件往来数十封,小型会议开了三次,仍未达成共识。
另一份是“国民课堂”计划在某新一线城市推出一个与当地特色非遗结合的短期进阶班,方案提交后,依照新规,需要经过总部教研中心、市场拓展部、法务部及财务部的联合评审。一个月过去,方案还在各部门间流转,修改意见林林总总,却缺乏一个最终的拍板人与协调机制,当地合作方已显焦急。
这些,在过去创业初期,可能只需要一次核心团队碰头会就能快速决策的事情,如今却在日益精细化的部门分工和流程中,陷入了泥沼。“部门墙”——这个在大企业治理教科书中常见的词汇,开始以具体而微的方式,显现出其阻碍效率的狰狞面目。
接着,是人的变化。林砚在一次非正式的午餐时间,无意中听到两个不同部门的年轻中层在抱怨。
“……别提了,我们那个项目,明明很有市场潜力,就因为沈老师那边卡着‘技艺纯粹性’不放,说我们融合的设计元素‘源流不清’,生生给拖黄了。我觉得他们有时候太保守了。”
“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周总那边现在开口闭口就是‘投入产出比’、‘标准化流程’,一个创意方案先得过他那边的数据模型测算,一点冒险的空间都不给。感觉现在做事,束手束脚,生怕哪个环节不合规。”
话语中透露出的,是一种初创激情的消退与流程至上的僵化。各部门开始更专注于扞卫自身领域的“标准”和“权限”,而非像过去那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可以模糊边界,紧密协作。
徐薇在某次私下交流时,也向林砚吐露了她的烦恼:“现在想推动‘意境’系列与某个国外博物馆的合作,光是内部的法律合规和知识产权审核流程就走得极其缓慢。法务部的同事非常专业尽责,但他们似乎更专注于规避一切潜在风险,而不是思考如何创造性地解决问题、促成合作。有时候,我感觉我们不是在创业,而是在管理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
甚至连沈砚心,也在一次关于“数字方舟”采集标准的会议上,流露出一丝无奈。他团队制定的详细伦理与技术规范,在下发到各工坊执行时,反馈回来诸多关于“流程繁琐”、“影响正常生产秩序”的抱怨。标准的制定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但执行中的阻力,却让这份初心打了折扣。
林砚站在办公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广场上如织的人流与车流。帝国疆域辽阔,业务枝繁叶茂,这是成功的证明。但 internally(内部),推动帝国前进的齿轮,却似乎因为沾染了过多的“规范”尘埃,而开始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决策链条变长,响应速度变慢,创新阻力增大,部门间开始出现推诿与隔阂……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必须正视的问题:随着组织规模的急剧膨胀,初创期那种灵活、高效、目标导向的敏捷文化正在被稀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能走向僵化、内耗的“大企业病”前兆。
这不再是某个具体业务线的挑战,也不是外部竞争对手的狙击,而是来自于帝国肌体内部的、关乎生命力的隐患。它无声无息,却足以在关键时刻,让庞大的帝国机器行动迟缓,错失良机,甚至从内部开始腐蚀。
股权激励凝聚了利益共同体,乔迁新总部树立了精神象征,但如何让这个日益庞大的组织,依然保持初创时的活力、协同与创新能力?
林砚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条安静躺在书架上的蓝白围巾上。解决外部挑战,她从未畏惧。但这一次,她需要拿起手术刀,对准的,是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正在变得臃肿的帝国身躯。
一场深刻的、可能触及筋骨的组织变革,已不再是可选项,而是必然之路。只是,这第一刀,该从哪里落下?
第19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