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图阿拉城中,所有被收编的军队,无论是代善旧部、其他旗分残兵,
还是那些被搜罗来的倭人降卒,甚至是地位低下的朝鲜包衣,
只要被纳入黄台吉的新体系,一律被要求剃成光头。
一时间,赫图阿拉内外,随处可见顶着光头的军士民夫。
这奇异统一的发型,成了黄台吉麾下最醒目、也最决绝的标识。
它代表着与沈阳“八旗”的彻底割裂,也宣告着一个以“通古斯”为名,
在血火与背叛中艰难求存的新集团,在辽东的深山老林里,
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诞生。
站稳赫图阿拉,清洗内部,统一发式以明志后,黄台吉并未停歇。
他深知,若要在这夹缝中生存壮大,乃至有朝一日能完成“赎罪”之路,
必须拥有一支真正听命于己、战力强悍的军队,以及支撑这支军队的匠作基础。
他再次拿出了那套被翻得有些卷边的新版《三国演义》,
尤其是其中关于军队建制、后勤保障的描述段落,反复揣摩。
以往后金的八旗制度,虽在早期整合女真各部时发挥了作用,
但其部落色彩浓厚,各旗主权力过大,易生内耗,
且与他的“通古斯”新认同以及未来可能面临的复杂战事已不相适应。
他决定,彻底抛弃旧制。
“牛录、甲喇、固山……这些名字,连同它们代表的旧日,都该扔进火堆了。”
黄台吉对岳托、济尔哈朗等人阐述他的新构想,
“我们要建立新的军制。
以‘营’、‘哨’、‘队’为基本单位,十人一队,五队一哨,五哨一营。
营为基本作战单元,设营官、副营官,
下辖刀牌、长枪、弓箭、火器(若有)各哨,
另设直属斥候、工兵、医护小队。
全军设统帅,下辖若干营,视情编为前后左右中军。”
他借鉴了鬼军特战队训练中体现出的模块化、功能化思想,
也参考了《三国演义》中某些理想化的军队描述,
试图打造一支指挥更灵便、兵种配合更紧密、更依赖纪律而非部落血缘的新型军队。
当然,这仅是蓝图,以目前赫图阿拉的人马,能先整编出几个像样的“营”已属不易。
军队改制需要兵员,尤其是可靠的、有战斗经验的兵员。
沈阳和辽阳是回不去了,蒙古诸部大多依附努尔哈赤,
剩下的可靠来源,便是广袤山林中那些被努尔哈赤历次征讨打散、
被迫逃入深山老林求生的海西女真各部残众。
这些人与努尔哈赤有血仇,熟悉山林环境,正是极好的兵源。
黄台吉将济尔哈朗、岳托、德格类、萨哈廉等得力干将召集起来,
分派方向,令他们各带精干小队,携带武器,更重要的是,
携带相当数量的粮食、肉干、盐巴,
甚至一些从鬼军那里得来的压缩干粮,分头深入北面和东面的林海雪原。
“此去,与往日征伐掳掠不同。”
黄台吉郑重叮嘱,
“见到那些海西部落,先表明身份,告诉他们,
我们与沈阳的老汗誓不两立,是努尔哈赤的敌人。
然后,拿出粮食,请他们吃饭,问他们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干,
找老汗报仇,给自己和族人找条活路。
愿意来的,以兄弟相待,分给帐篷、粮食,编入队伍,一视同仁。
若实在不愿,也不必强求,留些粮食给他们,结个善缘。
记住,我们是去请人,是去招揽同仇敌忾的兄弟,不是去抓奴隶!
谁敢再像从前那样,把人当牲口锁拿驱赶,军法从事!”
这道命令让几位青年将领颇为新奇,但也隐隐觉得或许更为有效。
带着粮食和善意(或至少是伪装)进入山林,
总比单纯依靠刀箭威逼更容易找到人,也更能赢得人心。
另一方面,黄台吉深知技术工匠的重要,尤其是火器工匠。
他下令在赫图阿拉老城内外仔细搜罗,果然找到了不少被遗忘或刻意隐藏的“财富”。
一批早年从朝鲜掳来或在萨尔浒之战中俘获的朝鲜工匠,
几个在壬辰倭乱后期流落过来、被编入军中干杂活的日本匠人,
还有人数最多、也最让黄台吉惊喜的,一批在历次与明军交战中被俘、
或因各种原因流落至此的汉人工匠,其中不乏曾在明朝军器局、兵仗局服役过的火器制造好手。
黄台吉立刻让范文程和刚刚从沈阳弄出来的宁完我负责此事,
将所有这些匠人集中起来,区别对待。
对于汉人工匠,黄台吉亲自出面,态度极为客气:
“诸位师傅受苦了。
往日种种,皆是我等之过。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包衣阿哈,恢复自由身,是我请来的匠师!”
他许诺给予单独的匠作院落,提供充足的饮食材料,
“只要诸位师傅安心在此,将你们的手艺施展出来,
无论是打造刀剑、修理甲胄,还是……
仿制甚至改进火铳、火炮,我黄台吉在此保证,必定善待!
每月有俸银,家眷妥善安置,大鱼大肉不敢说日日都有,
但定然让诸位吃饱穿暖,不受欺辱!”
这番“礼贤下士”的做派,配合实实在在的待遇提升和人身自由,
让这些原本受欺凌的汉人工匠惊疑不定之余,
也难免生出几分希望。
至少,比当奴隶强。
而对于那些朝鲜工匠和日本匠人,黄台吉的态度就冷淡甚至苛刻多了。
他只是让通译传话:
“好好干活,打造兵器,修缮器械,便有饭吃,有屋住。
若敢懈怠、偷工减料、或怀异心……”
他冷冷地扫过那些面带菜色、眼神麻木的面孔,
“鞭子、苦役、甚至砍头,便是下场。
在这里,你们要想被当人看,就先拿出让人看得起的本事和忠心!”
在黄台吉心中,这些“外藩”匠人,
尤其是曾为倭寇的日本人,与汉人工匠的价值和地位截然不同。
汉人工匠掌握着更核心的技术,文化上也能沟通,是他必须笼络的技术骨干。
而那些朝鲜、日本匠人,不过是可利用的劳力,
甚至某种程度上,带着“非我族类”的轻视。
他能保证他们基本生存,但绝不会给予同等的尊重和待遇。
这种区别对待,也符合他心中重新构建的、以“通古斯”为核心,
有选择地吸收汉文化技术、鄙视其他周边的等级观念。
赫图阿拉的冬天,在军队改制的尝试、山林中的招揽,
以及叮当作响的匠作炉火中,显得忙碌而诡谲。
黄台吉正用他的方式,在这座被遗忘的故都里,拼凑着通向未来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