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上午的阳光,穿过高一(15)班窗户上那层薄薄的、蒙着粉尘的玻璃,变得有些慵懒而温和,在教室后半部分的地面上投下一个个斜长的、被窗格分割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飞舞,如同无数微小的、迷茫的生命。下课铃声带来的短暂喧嚣已经平息,但一种低沉的、混杂着窃窃私语和收拾课本声响的余韵,依旧在空间里缓缓流淌。
夏语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不久,椅子还没被体温焐热,身旁那片空间便因一个庞大身影的回归而产生了微妙的气压变化。吴辉强如同完成了一场远征的勇士,带着一身从室外沾染的、清冽的寒气,以及从小卖部满载而归的“战利品”,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沉重的叹息。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那颗圆乎乎的脑袋便带着一脸按捺不住的、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八卦神情,迅速凑到了夏语面前,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老夏!快,老实交代!刚才学生会的苏正阳学长,神神秘秘地找你,到底所为何事啊?”他那副样子,活像一只嗅到了鱼腥味的猫咪。
夏语看着他那急切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原本因那封匿名信而泛起的一丝阴霾,也被这活宝驱散了不少。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轻飘飘地反问道:“你猜?”
吴辉强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那白眼翻得几乎要看到后脑勺,他没好气地回敬道:“你猜我猜不猜?”语气里充满了“别跟我来这套”的不耐烦。
夏语被他这反应逗乐了,优哉游哉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一摊,摆出一副“爱猜不猜”的无所谓姿态:“我管你猜不猜?不猜就算了。反正又不是我非要满足你那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他故意把语调拉长,带着点气死人的悠闲。
吴辉强被夏语这软硬不吃的态度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深知夏语的性子,来硬的根本没用。于是,他脸上那副“逼供”的表情瞬间如同川剧变脸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谄媚的、近乎狗腿子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将手里那瓶冒着冰冷寒气的、瓶身上还凝结着细小水珠的可乐,如同进贡宝物般,轻轻地、郑重地放在夏语的桌面上。然后,他双手合十,身体前倾,用一种刻意捏着嗓子的、甜得发腻的声音哀求道:“来吧,我亲爱的夏大人!求求您了,行行好,发发慈悲,解答一下小人心中这微不足道、却又抓心挠肝的疑惑吧?小的给您进贡冰镇可乐了!”那模样,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了去,只怕会以为夏语是什么欺压良善的恶霸。
夏语被他这故意做作的语气和表情弄得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没把刚喝下去的可乐给喷出来。他连忙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仿佛上面真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好好!打住!赶紧打住!求你了,强子,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心脏受不了,鸡皮疙瘩掉一地能扫出二两!”他连连告饶,终于松了口,“行了行了,告诉你就是了。苏学长找我,没别的事,就是来问问……我左手伤势的情况。”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但说到“伤势”两个字时,还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
“伤势?”吴辉强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错愕和不解。他皱起了眉头,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带着满满的疑惑:“他现在才来询问你的伤势?难道……你之前一直都没有跟学生会的人提过这回事吗?”在他看来,这简直不合常理,夏语好歹也是个团委副书记,虽然不怎么去学生会坐班,但这么大的事(在他眼里),受伤了总得知会一声吧?
夏语用一种近乎“关爱智障儿童”的、充满了怜悯和无奈的眼神看着吴辉强,仿佛在看一个地主家啥也不懂的傻儿子。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解释道:“乖,听话,动动你那聪明的小脑瓜想一想。”他甚至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主动跑去跟他们说?而且,你也知道,自从挂了这个团委副书记的名头,我除了开必要的会议,基本不去学生会那边履职,他们不主动找我,我自然也不会特意去找他们。”他顿了顿,为了加强效果,甚至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起来,脸上还配合着夸张的、故作委屈的表情,“难不成,我还要特意跑到学生会办公室,敲开门,然后对着李君主席和苏正阳部长他们,举起我的左手,声情并茂地说:‘啊!你们快看!我的左手受伤了!好痛哦!你们要不要关心我一下?’——你觉得我会是干这种事儿的人吗?”他的表演浮夸而滑稽,将那种荒诞的场景演绎得淋漓尽致。
吴辉强看着夏语那挤眉弄眼、故作姿态的样子,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那点严肃气氛瞬间荡然无存。他一边笑一边连忙摆手:“好了好了!我实在忍不了你这辣眼睛的演技!你说就说嘛,干嘛还突然戏精附体,演上了啊?太吓人了!”他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夏语这才收起那副夸张的表情,拿起桌面上那瓶已经被自己手心焐得不再那么冰凉的可乐,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感。他放下瓶子,舒了口气,这才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语气说道:“这不是怕你这‘大聪明’的智商理解不了我这高深的策略嘛。所以才不惜牺牲形象,亲自演示一遍给你看,让你有更直观的感受。”他特意把“大聪明”三个字咬得很重。
吴辉强懒得跟他计较用词,他摸着自己那圆润的下巴,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真正困惑的神情:“那这就奇怪了啊……”他喃喃道,眼神里充满了思索,“既然你自己没有说,平时也跟他们没什么私下交集,那为什么苏学长就突然知道了这件事,还特意挑在这个时间点找过来,‘关心’你呢?”他特意在“关心”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显然也嗅到了这其中不寻常的味道。这绝非普通的学长关怀。
夏语将可乐瓶稳稳地放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叩”声。他的表情也淡了下去,目光看着前方黑板上残留的粉笔字迹,语气平静,却抛出了一个让吴辉强瞬间炸毛的消息:“据苏学长说……是有人,寄了一封所谓的‘举报信’到学生会纪检部,举报我……隐瞒伤势,可能无法胜任元旦晚会的表演。”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吴辉强听来,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什么?!!!”
吴辉强的反应几乎是爆炸性的。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如同被弹簧弹射起来一样,“嚯”地站了起来。他那张胖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拔高,如同炸雷般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回荡:“是哪个狗日的王八蛋?!竟然在背后做这种缺德没屁眼的事情?!有种站出来当面说啊!偷偷摸摸寄举报信算什么东西?!”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拳头都攥紧了,那架势,仿佛只要那个“举报者”此刻出现在面前,他就会立刻扑上去跟人拼命。
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瞬间吸引了全班同学的目光。原本还在低声交谈、收拾书本的同学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他们这边,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好奇和被打扰的不悦。
夏语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伸手,用力将他拉回座位上,低声道:“喂!大哥!你小点声!冷静点!现在是课间时间,大家都在休息或者学习呢!你这一惊一乍的,是想让全班都知道我被人举报了吗?”他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吴辉强被夏语强行按着坐下,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激动了。他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和夏语一起,带着歉意的目光,向周围投来视线的同学们点了点头,含糊地说了几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围的同学见没什么大事,也就陆续收回了目光,教室里的气氛慢慢恢复了正常,但那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密集了一些。
坐下后,吴辉强的怒气显然还没完全平息,他凑近夏语,声音压得极低,但语气依旧愤愤不平,带着强烈的担忧:“老夏,你说的这个事情,太邪门了!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搞鬼,针对你啊!”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你看,之前贴吧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说你跟刘素溪学姐怎么怎么样;后来又是小巷子里莫名其妙遇到那帮混混找茬……现在又来一个匿名举报信!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有那么巧合?肯定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伙人看你不顺眼,在背地里使绊子!”他的分析不无道理,串联起来,确实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夏语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可乐瓶壁上摩挲着。他其实心里何尝没有过同样的怀疑?只是……“应该……不至于吧?”他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犹豫,“我就一个普通的高一学生,除了学习,就是忙活一下社团和团委那点事儿,能碍着谁的事?哪里会有什么人,费这么大周折来针对我?”他试图用最普通的逻辑来解释这一切,不愿意将事情想得过于复杂和黑暗。
吴辉强看着他这副“当局者迷”的样子,忍不住捂着额头,发出了一声哀嚎:“普通的学生?我的夏社长,夏副书记!你是对你自己现在的‘身份’和‘江湖地位’有什么严重的认知不足是吧?”他恨不得摇醒夏语,“你还以为你是刚开学那个默默无闻的夏语吗?”
夏语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不解的疑惑:“身份?我有什么身份啊?我不就是运气好,当了个文学社的社长,又侥幸被选为团委的副书记而已嘛。这算什么了不起的身份吗?”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清醒和淡然,“你别把这两个头衔看得太重要了。这仅仅只是在实验高中这一亩三分地里,大家给点面子。除了这个校门口,这两个身份,说句不好听的,一毛钱都不值,知道吧?没人会当回事。”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辽阔的天空,仿佛在确认自己话语的真实性。
吴辉强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夏语说的竟然是事实。他愣了片刻,有些泄气地靠在了椅子上,无奈地嘟囔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一时间也实在想不到,到底会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中伤你?而且,最关键的是,你左手受伤这事,知道的人应该很少啊……”他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带着一种发现重大线索的激动,压低声音惊呼道:“啊!你说……会不会是老王?!老王那个家伙去举报的啊?”他想到了那个市侩而又对他们搞乐队不太满意的班主任王文雄。
夏语闻言,直接给了他一个无奈到了极点的白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的脑回路还能再清奇一点吗?”。“老王举报我干吗啊?”他哭笑不得地反问,“而且,举报我受伤,对他有什么好处?这对我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或者改变吗?最多就是让我上不了晚会,但这对他而言,除了少了一个可能给他‘争光’(虽然他觉得是不务正业)的节目,还有什么别的意义?逻辑上根本说不通。”他轻易地就推翻了吴辉强这个异想天开的猜测。
吴辉强被夏语这么一分析,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离谱。他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彻底瘫靠在了椅背上,胖胖的脸上写满了“脑细胞已耗尽”的疲惫和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我是真的不知道了。这也不行,那也不是,到底会是谁呢?”他感觉自己和夏语仿佛陷入了一团看不清的迷雾之中,敌暗我明,这种感觉让人分外憋屈和无力。
说着,两个人便都陷入了沉默。冬日的阳光静静地洒在桌面上,将书本的棱角照得发亮,却无法驱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那层无形的阴霾。教室里,其他同学的谈笑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不一会儿,上课的预备铃声清脆地响起,如同一个无形的指令,催促着学生们回归秩序。语文老师——那位微胖、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笑容的季老师,也抱着课本和教案,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进了教室。
夏语和吴辉强暂时将烦恼抛在脑后,收敛心神,拿出语文课本,准备专心上课。课堂上的时间,在季老师温和而富有感染力的讲解声中,悄然流逝。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嗒嗒”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构成了校园生活最平常却也最核心的旋律。
然而,就在这节课即将结束,下课铃声快要响起的前几分钟,季老师讲完了最后一个知识点,合上了课本。她并没有立刻宣布下课,而是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温和却精准地落在了夏语的身上。
“夏语,”季老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突然安静下来的教室,“你出来一下。”她的语气依旧温和,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关切。
全班同学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夏语身上。一旁的吴辉强更是瞬间扭过头,一脸“又怎么了?”的懵逼和担忧看着夏语。
夏语自己也愣了一下,心里快速掠过几个念头,但脸上还是保持着镇定。他对着吴辉强耸了耸肩,递过去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眼神,然后便依言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安静地走出了教室后门。
走廊里的空气比教室里更显清冷,阳光斜射的角度更大,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季老师看着夏语走出来,便往旁边走了几步,在一个相对避开风口和大部分视线的窗边站定。
“夏语,”季老师转过身,面对着夏语,她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带着长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关切,“最近我发现,你上课的时候,注意力好像不是很集中?有时候眼神会飘向窗外,或者好像在想别的事情。”她观察着夏语的反应,继续温和地问道,“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或者……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还没完全好利索?”她显然也隐约知道夏语手臂受伤的事,但并未点明,只是给出了一个宽泛的、充满善意的猜测范围。
夏语看着季老师那满是关心和探究的眼神,心里微微一暖,但也升起一丝惭愧。他连忙摇了摇头,脸上努力挤出乖巧的笑容,回答道:“啊?不会吧?季老师,我还以为我最近上课已经挺认真的了呢。”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蒙混过去,但闪烁的眼神却泄露了他的心虚。
季老师是何等人物,教了这么多年书,学生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她。她并没有生气,反而脸上露出一丝“早就看穿你了”的、带着点饶有趣味的表情,仔细打量着夏语,说道:“这个事情,你自己可能没太察觉,但作为老师,我还是希望你能上上心。”她的语气变得稍微郑重了一些,“毕竟,学生嘛,终究还是要以学业为主的。老师我知道,你现在身兼数职,文学社和团委会那边都有不少事情要忙,活动也多。”她表示理解,但话锋随即一转,“但是,所有这些课外活动,都应该是建立在顺利完成学习任务这个前提之上的。如果因为这些事情,导致学习成绩下滑,那就有些本末倒置了,你说是不是?”
她顿了顿,看着夏语微微低下的头,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而且,老师之前就跟你说过,你的语文成绩,很大一部分是靠平时作业和基础题维持住的分数,真正能拉开差距的作文,你的分数其实并不是很稳定。”她指出了夏语的薄弱环节,语气诚恳,“所以,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把心思多收一收,更多地放在学习上,放在打牢基础上。知道吗?高一的基础打不牢,后面会越来越吃力的。”
夏语默默地听着,季老师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不急不缓,却每一句都敲打在他的心坎上。他心里明白,季老师是现在所有任课老师中,为数不多的、真正关心他个人状态而非仅仅关注成绩和排名的老师。她的话语里没有责备,没有功利,只有纯粹的担忧和期望。对于这样的老师,夏语生不出任何一丝反驳的念头,反而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被寄予厚望的压力。
他看着季老师慈祥却认真的面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辩解的话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更深的低下了头。
季老师看着夏语沉默不语、一副听进去了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也不再多说,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夏语那略显单薄的肩膀,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安抚和鼓励的力量。
“老师也年轻过,”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回忆的悠远,“也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里装着很多想法,有很多想要去尝试、去证明的事情,精力旺盛,觉得世界很大,未来很远。”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可是,夏语,你要知道,高中这三年,尤其是高一这个打基础的阶段,真的是非常关键。如果现在不好好努力,把根基扎稳,那么,将来每往上一个年级,你们要面对的学习压力和知识难度,就会呈倍数地增加。到那时候,再想回头补,就真的会事倍功半,非常非常辛苦了。”
她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夏语脸上,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许:“老师从来不觉得你是个笨孩子,反而,我觉得你是个很聪明、很有想法、也很有能力的孩子。”这是她发自内心的评价,“但是,聪明和能力,更需要努力和专注来保驾护航。如果现在不好好努力,那么,将来你想要拥有的那些东西——不管是考上理想的大学,还是去追求你心中的那些梦想,可能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得到了。甚至,可能会因为基础的薄弱,而与你失之交臂。”她的话语,像是一记警钟,在夏语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巨大的、久久无法平息的涟漪。
夏语猛地抬起头,撞进了季老师那双充满了真诚告诫和温暖关怀的眼睛里。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感动、惭愧、以及对未来隐隐担忧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他。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显得有些低沉,但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我明白了,季老师。谢谢您……谢谢您今天跟我说的这些话。我会……我会好好考虑您今天说的话的。”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下一个重要的决心,然后郑重地承诺道,“我保证,以后上课一定更加专心,课后也会花更多时间在学习上,努力把之前落下的,还有薄弱的地方,都补上来!请您放心!”
季老师看着少年眼中那被点燃的、混合着醒悟和决心的光芒,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欣慰的笑容。她点了点头,语气重新变得轻松:“很好,老师就知道,你是个一点就透的好孩子。回去吧。以后上课,可不能再让我抓到你看窗外的小鸟或者发呆走神了哦?”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缓解了有些沉重的气氛。
夏语也忍不住笑了笑,再次用力点头:“嗯!知道了,季老师!”
重新回到教室,夏语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他在座位上坐下,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前方,季老师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回荡,与之前匿名信的事情、乐队排练的压力、还有对未来的模糊憧憬交织在一起,在他年轻的心里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暴。
一旁的吴辉强看着夏语这副魂不守舍、沉默不语的样子,心里跟猫抓似的痒痒。他忍不住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夏语,关切地小声问道:“老夏,怎么啦?看你这样子……是季老师批评你了?还是……又有什么别的事啊?”他担心是不是那封举报信又有了什么新的后续。
夏语缓缓转过头,看向吴辉强,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和灵动,反而带着一种罕见的迷茫和认真。他没有回答吴辉强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声音很轻,仿佛在问对方,又像是在问自己:
“强子……你说,我们将来……真的能顺顺利利地考上理想的大学吗?”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吴辉强,投向窗外那片被教学楼切割开的、有限的蓝天,继续轻声问道,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对未来的沉重思索:
“你……想过以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吗?”
吴辉强被夏语这突如其来的、深刻而沉重的问题给问懵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又探过身,作势要去摸夏语的额头,一脸狐疑地问道:“怎么啦?老夏?你受什么刺激啦?是不是季老师跟你说什么了?怎么突然开始思考这么哲学的问题了?”他觉得夏语很不对劲。
夏语轻轻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重复道:“没受什么刺激。就是……突然有点想知道。”
吴辉强看着夏语那不似作伪的认真神情,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他顺着夏语的目光,也望向讲台前那块写满了公式和文字的黑板,眼神渐渐变得有些空茫。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用一种很少在他身上出现的、带着点不确定和认命的语气,轻声回答道:
“我啊……我也不知道。”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你也知道,我的成绩,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属于那种……中等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差吧,也不算太差;说好吧,也绝对算不上好。”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语气平淡。
“身边也一直有人,比如我爸我妈,还有亲戚,都在不停地提醒我,要好好学习,要努力,等将来考上一个还不错的大学,然后找一份稳定的、说得过去的工作,再然后,就是好好工作,赚钱,养家……”他掰着手指,数着那仿佛被设定好的人生轨迹,语气里听不出太多喜怒,“至于再远的未来……说真的,老夏,我也不太清楚,也没怎么仔细想过。”他最终给出了一个诚实的答案,带着点属于这个年纪的、对未来的懵懂和随波逐流,“大概……就是家里人怎么安排,我就怎么走吧?反正,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他最后补充道,试图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说完,他转过头,看向夏语,反问道:“那你呢?老夏。你……应该想过吧?你脑子那么好使,想法又多。”他知道夏语和自己不一样,夏语的内心,有着更广阔的世界和更强烈的渴望。
夏语轻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裹挟着太多的迷茫、不确定,以及一份突然被唤醒的对未来的焦虑。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词汇变得有些匮乏,“我也不清楚。”他最终还是给出了一个类似的答案,但语气却比吴辉强要沉重得多,“对于这个……关于未来,关于以后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我也很迷茫,不太清楚。”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抵在冰凉的桌面上。
“但是……”他抬起头,重新看向窗外,目光似乎想要穿透那些钢筋水泥的阻碍,看到更远的地方,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一种被触动后的坚定,“今天季老师说了,让我好好考虑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因为……很多东西,比如学习的机会,比如打基础的黄金时间,一旦错过了,可能就真的……再也追不回来了。”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最后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地回荡在两人之间,也回荡在这个充斥着书香、粉笔灰和青春气息的教室里。未来的迷雾,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浓重,却也因为这一番警醒,而显露出了一丝需要被认真探寻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