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冯府门前的落寞冷清形比起来,大帅府门前这几日可谓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此刻,张作霖正亲自将一位西装革履、头戴西洋高礼帽的日本驻奉天外交官送出帅府大门。双方脸上都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动作更是客气得不得了,又是握手,又是连连挥手道别。
“好好好……大使先生慢走,请……请!”老张头的嗓门洪亮,透着股亲热劲儿。
日本外交官也是满面春风,发出程式化的笑声:“哈哈哈哈!张大帅留步,告辞!”
两人俨然一副宾主尽欢、关系融洽的模样。一旁陪送的张作相和副官喜顺也是面带微笑。然而,等日本人的轿车刚一驶远,消失在街角,张作霖脸上那副外交式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再也绷不住的、如同得逞般的得意和畅快!他猛地伸手,左边摘掉张作相的军帽,右边薅下喜顺的军帽,看也不看就两手一挥,把两顶帽子全给扔了出去!随即摆开一个京剧武生亮相的架势,双臂张开,胸膛挺起!
喜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愣在原地。还是老兄弟张作相最懂他,一看就明白,这位老帅是心里乐开了花,要唱戏抒怀了!他连忙笑着上前,熟练地挽住老张的一条胳膊,还自带锣鼓点配起音来:“锵的隆咚锵锵锵锵锵锵锵……”
喜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有样学样,挽住老张另一条胳膊。
老张就在这“无声胜有声”的伴奏中,迈着四方戏步,意气风发地走下帅府门前的台阶!走着走着,竟还嫌不过瘾,小跑了起来,朝着府内兴奋地高声喊道:“拿酒来!!”
喜顺一边跟着跑,一边忙不迭地去捡那两顶被扔出去的军帽,心里嘀咕:好家伙,帅爷这是遇上啥天大的喜事了?当年娶最得宠的五太太进门,也没见他乐成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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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内厅,老张一把搂过闻声出来的五太太寿懿,不由分说就在她光洁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发出响亮的“唔么”声,随即放声大笑:“老五啊!哈哈!唔么啊!哈哈!”
张作相跟在一旁,看着老兄弟这难得的忘形模样,也是捻须微笑,不言不语。
老张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今天得弄口小酒啦!哈哈哈……”
寿懿被他感染,脸上也带着明媚的笑意,娇声问道:“啥事嘛,看把你给高兴的?!”
“哎!那是高兴!唔么!”老张说着,又趁机在寿懿另一边脸蛋上亲了一口,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日本外务省已经发来正式照会了,同意撤退珲春的日军!”
寿懿闻言,美眸圆睁,是真的惊讶了:“真哒?!”
旁边的张作相适时地竖起大拇指,补充道:“这回,咱们卫队旅在吉林剿匪干净利落,是立了大功的!没让日本人找到任何借口赖着不走!”
寿懿一听,立刻扬起俏脸,带着点小得意邀功:“哎呀!帅爷!我厉害不?”
老张一时没转过弯来,这事儿怎么还有寿懿的功劳?只见寿懿巧笑嫣然地说道:“那当初,可是我给六子当的担保人,力主让他去考讲武堂的!”
老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五太太说的是这茬,他立刻顺着杆子往下说,用力搂了搂她:“呦!合着绕了半天,还是咱老五最懂我的心思,最有先见之明啊!”
张作相笑着连连点头应和:“嗯嗯嗯!”
老张扶着太师椅坐下,煞有介事地总结:“在六子成才这件事上,老五你,是有大功劳的!”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简直戏瘾十足。
寿懿故作谦逊地摆摆手:“哎呀帅爷,什么功不功劳的,我可没想过那些。我就想着能帮爷尽上一点心,出上一点力,我这心里啊,就知足啦!”
老张心情极好,话也多了起来:“哎!是是是!你的心意爷知道。不过你不知道啊,为了能让日本人乖乖撤兵,你男人我前前后后,可是打出去不知道多少张牌去!”
寿懿一听,立刻假装急眼嗔怪道:“啥牌啊?!那感情闹了半天,还不是我的功劳啊!”
此时,身后的丫鬟佣人已经开始忙前忙后地端酒传菜。寿懿也转身跟着张罗起来。
老张看着她的背影,对张作相笑道:“她以为日本人就在乎咱一个卫队旅剿匪那点动静啊?”他收敛了些笑容,语气带着深意,“不是我老张眼盯大势,要不是前两年咱们助直讨皖,把老段(段祺瑞)打得灰头土脸,要不是有了这个底子,日本人能像今天这样,坐下来跟你好好说话?”
寿懿毕竟对军政大事了解不深,一边布菜一边好奇地问了句:“这……这又碍着人家老段什么事儿了?”
老张拍着寿懿的背,一脸“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看着张作相,得意地说:“看看,又不懂了吧!”
寿懿撅起嘴,不服气:“我怎么又不懂啦?!”
老张这才娓娓道来,声音也压低了些:“你知道这许多年来,日本人一直把宝押在谁身上了吗?”
寿懿和张作相都好奇地望过来。
老张语气变冷,吐出四个字:“北洋老段!”
寿懿识趣地不再多问,转身去仔细摆弄酒菜。张作相也是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老张继续说道,带着一种洞悉对手的锐利:“咱们要是没把老段彻底打趴下,显示出咱们的实力和潜力,他日本人能正眼瞧你?能像今天这样,拿着正式照会,客客气气地跟你谈撤军?”
他回想起过往,对比现在,不禁畅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是没见,他过去跟咱们打交道是啥口气?现在又是什么口气?此一时彼一时啊!”
他笑着在寿懿脸蛋上轻轻拍了一下,寿懿娇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去忙碌了。
老张笑过之后,神色一正,对张作相交代道:“辅臣,这么滴啊,你呢,就代表我,亲自去给汤玉麟、还有冯德麟递个话!”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宽容,“就说我张雨亭请他们哥俩有空来府上坐一坐,喝喝茶。老兄弟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嘛……哎嘿嘿嘿……要是心里对我老张还有气啊,没关系啊,找我当面出了嘛!”
这时,寿懿正好端着盘菜过来,一听这话,惊讶地脱口而出:“什么?!帅爷,您还要请冯三爷和汤四爷?!他们之前可是……”
老张用手指笑着虚点寿懿,对张作相说:“瞧瞧,又不懂啦!”他轻轻拍了下寿懿的手臂,示意她安心。
老张眼中闪烁着老辣的政治智慧:“你男人现在啊,手里握着一把好牌!越是在这种顺风顺水的关口上,就越要讲究人情世故!”他目光扫过窗外,仿佛能看到整个东北,“咱东北地面上那些个有本事、有影响的人尖儿,甭管之前有啥过节,现在,都得想办法给我笼络住咯!”
他举起酒杯,朝着张作相意气风发:“来!弄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