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保定府有个杨家庄,庄里有个叫杨万石的汉子,是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实人。这老实本不是毛病,可杨万石老实得过了头,全因家里有个凶悍的媳妇王腊梅。
这王腊梅生得膀大腰圆,一脸横肉,骂起街来能震得屋檐落土。自打嫁到杨家,不出三年就气死了公婆,对杨万石的弟弟杨万钟更是百般欺凌。万钟不堪忍受,早早离家到城里谋生去了,只留下个幼子小虎,在杨家艰难度日。
再说杨万石,原本在镇上中学当教书先生,也算体面人,可一回家就像老鼠见了猫。王腊梅稍不顺心,抄起擀面杖就打,杨万石连躲都不敢躲,只会抱着头求饶。
这年腊月二十三,正是送灶王爷上天的日子,杨家庄来了个外乡人。此人五十上下年纪,穿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眼神透亮,自称姓胡名三,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胡三爷推着个独轮车,车上装满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等小物件,一进村就吆喝起来。恰巧杨万石放学回家,见这货郎面生,便上前搭话。
“这位先生看着面生,打哪儿来啊?”杨万石客气地问道。
胡三爷拱手笑道:“在下关外人士,常年在外奔波,今日路过贵地,讨碗水喝。”
杨万石本是热心人,便邀胡三爷到家中歇脚。一进院门,就见王腊梅叉腰站在当院,瞪着眼骂道:“死鬼,又带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回来?还不快去做饭!”
杨万石吓得一哆嗦,忙赔笑道:“娘子,这位胡先生路过咱家,讨碗水喝。”
王腊梅上下打量胡三爷一番,见他衣着朴素,不似有钱人,便冷哼一声:“喝水去井边,家里没闲碗!”说罢扭头进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胡三爷却不生气,只微微一笑,对杨万石道:“杨先生好意心领了,我就在这院中歇歇便走。”
杨万石面红耳赤,连忙去井边打来一碗清水,又偷偷从厨房拿了个馍馍塞给胡三爷。两人坐在院中石凳上闲聊,越聊越投机。胡三爷见多识广,天南地北的奇闻异事说得头头是道,杨万石听得入了迷。
正说着,忽听屋内传来孩子的哭声。只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捂着脑袋跑出来,后面飞出来一只鞋,紧接着是王腊梅的骂声:“小兔崽子,敢偷吃供果,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这男孩正是杨万石的侄子小虎,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躲在杨万石身后瑟瑟发抖。
杨万石叹气对胡三爷道:“这是舍弟之子,父母不在身边,可怜见的。”
胡三爷看着小虎,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从货郎车上取出一块麦芽糖递过去。小虎不敢接,眼巴巴地看着伯父。杨万石点点头,小虎这才接过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天色渐晚,胡三爷起身告辞。杨万石依依不舍道:“胡兄若不嫌弃,明日再来叙话。”
胡三爷笑道:“杨兄厚意,胡某心领。我看你这家中...唉,明日我再来叨扰。”
说来也怪,自那日后,胡三爷就在杨家庄附近做起了生意,且与杨万石成了莫逆之交。每逢杨万石受气,胡三爷便来开导他,有时还传授他一些“治家之道”。可杨万石生性懦弱,哪敢对悍妇说个不字。
转眼到了年关。这天大雪纷飞,胡三爷推着货郎车路过杨家,听见院内哭喊震天。进门一看,只见王腊梅正拿着烧火棍追打杨万石,小虎跪在地上抱着王腊梅的腿求饶,被一脚踢开。
“好个泼妇!”胡三爷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货郎车,上前拦住王腊梅。
王腊梅正在气头上,见有人阻拦,破口大骂:“哪来的老不死,敢管老娘的家事?”
胡三爷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个红布包,打开来是一面古铜镜。他对王腊梅道:“杨夫人,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这般作态,就不怕遭报应吗?”
王腊梅哈哈大笑:“报应?老娘就是报应!你这穷酸货郎,再不滚连你一起打!”
胡三爷摇摇头,将铜镜对准王腊梅,口中念念有词。说来奇怪,那王腊梅突然浑身一颤,眼神变得迷茫起来,手中的烧火棍“咣当”落地。
“你、你使的什么妖法?”王腊梅结结巴巴地问。
胡三爷淡淡道:“非是妖法,是让你瞧瞧自己的本来面目。”说罢将铜镜递到王腊梅面前。
王腊梅往镜中一看,吓得尖叫一声。镜中哪是她平日模样,分明是个青面獠牙的夜叉!她揉揉眼再细看,镜中又恢复正常,但方才那恐怖影像已深印脑中。
胡三爷收起铜镜,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你若再不改过,必遭天谴!”说罢推车离去。
王腊梅呆立半晌,竟破天荒没有继续打骂。杨万石和小虎面面相觑,不知这胡三爷使的什么手段。
说来更奇,自那日后,王腊梅的脾气竟真收敛了些。虽然依旧刁蛮,但不敢再对丈夫和侄子大打出手。杨万石暗自庆幸,对胡三爷越发敬重。
转眼开春,胡三爷在杨家庄租了间小屋暂住,与杨万石往来更加密切。这日,胡三爷请杨万石喝酒,酒过三巡,问道:“杨兄可知我的来历?”
杨万石摇头。胡三爷笑道:“实不相瞒,我非寻常商贩,乃是关外胡家弟子,专修人间善恶之事。”
杨万石惊问:“莫非是保家仙胡三太爷一脉?”
胡三爷点头:“正是。那日我路过此地,见你家宅怨气冲天,故停留察看。你那夫人王氏,前世本是山中一头母熊,修行百年得了人形,但凶性未改。若任其作恶,恐遭天诛,连带你家门不幸。”
杨万石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可如何是好?”
胡三爷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有一计,可试其心性,若她尚有善念,或可教化;若冥顽不灵,只好另作打算。”
过了几日,胡三爷称有事远行,将货郎车寄存在杨家。临行前,他交给杨万石一个小布囊,嘱咐道:“若家中生变,可打开此囊。”
果然,胡三爷一走,王腊梅故态复萌,变本加厉地欺压丈夫和侄子。这天她竟要将小虎卖给过路的人贩子,杨万石跪地苦求无效,忽然想起胡三爷留下的布囊,忙打开来看。
布囊中有一黄符和一行小字:“焚符呼我三声,急难立至。”
杨万石依言行事,焚符默念。不到一炷香工夫,胡三爷竟飘然而至,仿佛早已等在附近。
胡三爷听罢缘由,长叹一声:“看来此妇不可救药了。”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让杨万石服下。
杨万石服药后,只觉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突然挺直腰板,眼中精光四射,仿佛变了个人。他大步走进屋内,见王腊梅正揪着小虎的耳朵要往外拖,便大喝一声:“泼妇住手!”
这一声如雷贯耳,震得王腊梅一愣。她转头见丈夫神色威严,竟不由自主松了手。
杨万石厉声道:“我忍你多年,不料你竟狠心要卖亲生侄子!今日若不断你恶念,我杨门家风何存?”
王腊梅回过神来,抄起扫帚扑来:“反了你了!敢跟老娘耍横!”
说时迟那时快,胡三爷悄然出现在门口,手中拂尘一挥,王腊梅顿时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咕噜乱转,满含惊恐。
胡三爷对杨万石道:“杨兄,今日我便替你行家法,你可舍得?”
杨万石毅然道:“但凭胡兄处置!”
胡三爷取出一根红绳,拴在王腊梅手腕上,口中念念有词。只见王腊梅浑身颤抖,渐渐缩成一团,最后竟变成一头黑毛母熊,趴在地上低声哀嚎。
杨万石和小虎看得目瞪口呆。胡三爷道:“不必害怕,这只是让她现出原形,消磨凶性。”说罢取来铁链,将母熊拴在院中枣树下。
自此,杨家多了一头黑熊,而王腊梅“回娘家养病”的消息传遍了杨家庄。
说来也怪,这黑熊初时暴躁,常欲挣脱铁链伤人。但胡三爷每日前来念经教化,杨万石和小虎也好生喂养,它渐渐温顺起来。尤其对小虎,竟表现出母性般的关爱,常让他倚在身边读书习字。
半年后的一天深夜,胡三爷忽至,对杨万石道:“时机已到。”他解去黑熊铁链,喂它服下一粒金丹。只见金光闪处,黑熊又化为人形,正是王腊梅模样,但眉目间少了戾气,多了祥和。
王腊梅跪地痛哭,对杨万石道:“夫君,我前世确是山中熊精,得道后投胎为人,却未改凶性。这些日子现出原形,蒙夫君不弃,方知人间真情。从今往后,定当相夫教子,恪守妇道。”
杨万石又惊又喜,忙扶起妻子。转头欲谢胡三爷时,却发现他已不见踪影,只留一张字条:“孽缘已消,善缘当结。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自此,王腊梅果真洗心革面,成了贤良淑德的好媳妇。杨万石也不再懦弱,重振家声。次年,弟弟杨万钟回乡探亲,见家中景象大变,惊问其故。杨万石具言前事,万钟感慨不已,遂在院中枣树下立一牌位,上书“胡三爷之位”,四时供奉。
却说这年中秋,杨万石梦见胡三爷乘月而来,笑道:“你一家向善,我心愿已了,今日特来告辞。我本长白山修行的狐仙,与你有前世缘分,故来相助。今缘尽于此,好自珍惜。”说罢化作一道白光而去。
杨万石惊醒,忙唤家人起身,果见院中枣树下有狐迹数行,朝向东北方。一家人才知胡三爷原是得道仙狐,从此更加虔诚供奉。
这桩奇事渐渐传开,成为当地一段佳话。至今保定一带仍有习俗,凡遇悍妇作恶,老人便会讲起“胡三爷治悍妇”的故事,劝人向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