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攻城”,如同点燃了积蓄已久的火药桶。刹那间,江东军阵中数十面牛皮战鼓同时擂响,声浪如同滚雷般碾过大地,凄厉的号角声撕裂长空,与士卒们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汇成一片,压抑了数日的狂暴杀气如同火山喷发,直冲云霄!
“杀——!先登城头者,赏千金,封校尉!”
无数身披赤甲、眼神狂热的江东健儿,如同决堤的怒涛狂澜,顶着盾牌,扛着沉重的云梯,推动着包裹铁皮的巨大冲车,向着夏口那高耸的城墙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决死冲击!城上城下,箭矢瞬间密集得遮天蔽日,如同飞蝗过境,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在空中疯狂对射、碰撞,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从城头狠狠砸落,带着沉闷恐怖的撞击声,将下方的江东士卒连人带盾砸成肉泥,或是将云梯拦腰砸断,木屑混着血肉四处飞溅,惨烈至极。
周瑜稳坐中军指挥车,手中白羽扇依旧在缓缓摇动,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着战场每一个细微变化,口中不断下达清晰而冷静的指令。高大的井阑如同移动的堡垒,其上的江东神射手们凭借高度优势,精准地狙杀着城头任何敢于冒头的守军军官和弓手,进行着无情的火力压制。而那如同巨兽撞击般的“咚!咚!咚!”巨响,则来自于数辆冲车在厚重盾阵掩护下,对夏口东门发起的持续不断的猛烈撞击!每一次撞击,都让厚重的城门剧烈震颤,城门楼的灰尘簌簌落下,也如同重锤般狠狠敲打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瓦解着他们最后的抵抗意志。
城头的黄祖,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都督威仪,甲胄歪斜,满面烟尘血污,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亲自挥剑将两名畏缩后退的屯长砍翻在地,试图用血腥手段稳住即将崩溃的阵线。然而,军心一旦涣散,比决堤的洪水更难阻挡。看着城外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仿佛杀之不尽的敌军,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垂死哀嚎和那一声声如同催命符般的城门撞击巨响,再感受到身边士卒们那无法掩饰的、写满恐惧与绝望的眼神,黄祖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侥幸和坚持,终于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
“顶住!谁敢后退一步,立斩不赦!给老子顶住啊!”他挥舞着染血的长剑,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色厉内荏。
崩溃,往往始于最细微的裂痕。不知是哪个胆寒的士卒先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喊:“城门要破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还是有人突然忆起那些被故意放回的降卒所描述的、江东军破城后可能进行的屠城惨状,守军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抵抗意志,在某一刻终于越过了临界点,彻底土崩瓦解。
“逃命啊!”
“西门没被围死!从西门还能出去!”
“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爆发,并呈雪崩式蔓延!大量守军开始不顾一切地丢弃手中兵刃,脱离自己的防守岗位,如同炸窝的蚂蚁,又像是无头的苍蝇,互相推搡、践踏着,疯狂涌向那个唯一没有被江东军合围的西门!基层军官的厉声呵斥,甚至挥刀砍杀几个逃兵,在这股求生的溃逃洪流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瞬间便被淹没。
黄祖眼睁睁看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城防体系在瞬间土崩瓦解,看着那些昔日还算听话的部下此刻如同避瘟神般离他而去,一股冰寒彻骨的绝望感彻底将他吞噬。他明白,夏口,完了。
“都督!大势已去!留得青山在!快随末将等突围!”几名忠心耿耿的亲信部将再也顾不得许多,连拖带拽,几乎是架起了状若癫狂、犹自不甘怒吼的黄祖,裹挟在汹涌的溃兵人流中,狼狈不堪地冲下血迹斑斑的城墙马道,向着那唯一的生路——西门,夺路而逃。
“轰隆——!!!”
几乎就在黄祖的身影消失在西门方向的同时,夏口东门在冲车不知第多少次的亡命撞击下,终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扇象征着江夏权威的厚重城门,连同后面的门闩、顶木,一起轰然断裂、破碎,洞门大开!
“城门破了!杀进夏口!鸡犬不留!”早已在门外磨刀霍霍、双眼赤红的江东先锋精锐,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热欢呼,如同终于嗅到血腥味的嗜血狼群,挥舞着雪亮的兵刃,汹涌而入!
城内的抵抗微弱得可怜,零星的战斗很快就在绝对的优势兵力下被碾碎、肃清。象征着刘表统治的荆州旗帜被粗暴地从城楼旗杆上扯下,扔在泥泞血污之中,被无数双江东军的战靴无情践踏。孙策在精锐亲卫“解烦军”的严密簇拥下,大步踏入这座他父子两代梦寐以求的江夏重镇,看着四处燃起的示警黑烟和跪满街道、瑟瑟发抖的俘虏,脸上终于露出了大仇得报的酣畅快意与征服者睥睨天下的豪情。
“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黄祖老贼给本将军揪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厉声下令,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意。
……
与此同时,夏口西门之外数里。
黄祖在数百名最为忠心的亲卫残兵拼死保护下,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逃出城门。回头望去,只见夏口城头已然遍插刺眼的江东旗帜,震天的喊杀声渐渐被抛在身后,他心中不由得刚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庆幸,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盘算,如何尽快收拢溃兵,退往安陆、沙羡等下一处城池,重整旗鼓……
然而,就在他们沿着通往安陆的官道亡命狂奔出约三四里地,刚刚进入一处两侧丘陵起伏、林木丛生的狭窄谷地时——
“咚!咚!咚!咚——!”
急促而充满杀伐之气的战鼓声,毫无预兆地如同惊雷般从两侧山坡茂密的树林中陡然炸响!仿佛神兵天降,无数身披江东号衣的伏兵猛地掀开身上的草木伪装,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在昏黄的残阳余晖下,反射出大片令人心悸的死亡寒光!为首两员杀气腾腾的江东大将,正是奉命在此等候多时的韩当与周泰!
“黄祖老贼!江东韩义公(韩当)在此等候多时了!速速纳命来,以慰我先主在天之灵!”
“哈哈哈!黄祖匹夫!认得你周幼平(周泰)爷爷否?尔等已中我家都督神机妙算,插翅难逃!还不下马受死,更待何时!”
两人的怒吼声如同虎啸山林,在这狭窄的谷地中激烈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话音未落,刹那间,箭如飞蝗,密集如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向着谷底官道上那支惊慌失措的残兵败将覆盖而下!
“有埋伏!快!快举盾!保护都督!!”黄祖的亲卫们吓得魂飞魄散,嘶声狂吼着,慌忙举起手中残破的盾牌,拼命收缩,将面如死灰的黄祖紧紧护在中心。然而,在这地形狭窄、避无可避的绝地之中,他们简直就像是活生生的箭靶,两侧山坡倾泻而下的箭矢几乎无处可避,不断有人被利箭穿透盾牌缝隙或甲胄薄弱处,惨叫着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官道的黄土。
“突围!不惜一切代价,冲出去!!”黄祖目眦欲裂,肾上腺素飙升,挥舞着已经崩口的长剑,试图鼓舞士气,率众做最后一搏,冲出这死亡陷阱。
但精心策划了这一切的韩当与周泰,岂会给他这等垂死挣扎的机会?两人各率麾下最为精锐的刀斧手与长枪兵,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从山坡上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冲下来!瞬间便将黄祖这支本已混乱不堪的残兵彻底分割、包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战斗——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在夕阳那如血般猩红的光辉下,残酷而高效地进行着。黄祖的亲卫虽然悍勇忠诚,但早已是惊弓之鸟,体力消耗殆尽,又身处这等绝地,如何能抵挡得住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且占据绝对地利和兵力优势的江东伏兵?
韩当目光死死锁定黄祖,手中长刀化作道道凌厉寒光,招招不离其要害,势要将这血仇毙于刀下。周泰更是状若疯虎,完全不顾自身防御,浑身浴血,在敌群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每一次挥刀都带起一蓬血雨,极大地加速着黄祖亲卫的消亡。
眼看着身边忠心耿耿的亲卫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一个个倒下,包围圈越缩越小,敌军狰狞的面孔和雪亮的兵刃清晰可见,黄祖眼中终于露出了彻底的、无法掩饰的绝望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孙策那充满刻骨仇恨的冰冷眼神,听到了死神那越来越近的、无可抗拒的脚步声。
就在韩当瞅准一个空档,手中长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即将狠狠斩向黄祖那毫无防护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力道极其强劲、造型特异的狼牙箭,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令人牙酸的凄厉尖啸,不知从官道尽头的哪个方向电射而来!其速度之快,角度之刁,精准得不可思议,“铛”的一声震耳脆响,重重地撞击在韩当全力劈下的刀面之上!火星四溅之下,那箭矢上蕴含的庞然巨力,竟震得久经沙场的韩当手臂一阵发麻,刀势不由自主地为之一偏,堪堪从黄祖肩头掠过,只削下了一片甲叶!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是文聘将军!文将军来了!!”绝境中的黄祖残部,发出了近乎癫狂的、绝处逢生的呐喊,士气为之一振!
只见官道尽头,尘土高高扬起,马蹄声如雷鸣般由远及近,一支军容严整、打着鲜明“文”字帅旗的荆州精锐骑兵,正以全速冲锋的姿态疾驰而来!为首一员大将,面容沉毅冷峻,目光如电,手中还保持着张弓搭箭的姿势,正是刚刚射出那神乎其技一箭、及时赶到的荆州大将——文聘!
韩当、周泰见状,心中同时一凛。周瑜早有严令,若遇荆州强力援军接应,不可贪功恋战,以免陷入胶着,损兵折将。两人都是沙场老将,当机立断,毫不迟疑,立刻挥刀逼退眼前之敌,扬声下令:“敌军援兵已至,不可久战!全军听令,交替掩护,撤!”
命令一下,江东伏兵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进攻瞬间停止,转而组成严密的防御阵型,且战且走,迅速脱离战斗,如同退潮般向两侧山林之中退去,动作干脆利落,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和浓重的血腥气。
文聘率精锐骑兵冲到近前,勒住战马,看着浑身血迹斑斑、瘫软在地、惊魂未定几乎说不出话来的黄祖,以及周围那惨不忍睹的战斗痕迹和所剩无几的亲卫,他眉头紧锁,沉声道:“黄都督,末将救援来迟,让都督受惊了!此地不可久留,江东军诡计多端,恐其去而复返,请速随末将撤离!”
黄祖此刻如同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瘫在地上,拼命点头,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在文聘所部骑兵的严密护卫下,这群惊弓之鸟仓皇地爬起身,甚至来不及稍作整理,便如同丧家之犬般,向着安陆方向继续没命地逃窜。
残阳如血,将那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攻城与残酷伏击的夏口古城,以及这片尸横遍野、血迹斑斑的狭窄谷地,都浸染上了一层无比悲壮、惨烈而又凄凉的色彩。
城,终究是破了。
伏,也确实成功起到了。
然而,那志在必得的猎物,却在最后关头,被另一只突如其来、强有力的手,硬生生从猎人已然合拢的指缝间,惊险地夺走了。
孙策站在夏口城残破的城头,听着韩当、周泰带回来的详细汇报,遥望着黄祖和文聘远去的方向,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城垛青砖上,砖屑纷飞。他胸中充满了功败垂成的心有不甘,却又对战场瞬息万变的无奈有着清醒的认知。
江夏之战,至此,算是告一段落。江东取得了空前的大胜,夺取了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江夏治所夏口城,并给予了荆州水陆两军以毁灭性的打击。然而,主仇黄祖的侥幸逃脱,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孙策心头,意味着这场跨越了孙坚、孙策两代的血海深仇,还远未到彻底了结之时。荆襄的天空,依旧被浓密不散的战争阴云所笼罩,未来的风雨,只会更加狂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