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宛城。
此城新附未久,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兵戈后的肃杀,但更多的,是一种百废待兴的忙碌与潜藏的躁动。原太守府,如今临时充作车骑将军、温侯吕布的行辕,比起洛阳或长安的府邸,少了几分奢华,却多了几分军旅的硬朗。
然而今日,这硬朗的氛围被后宅一阵隐隐传来的女子呻吟与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
吕布站在庭院中,负手而立,望着紧闭的产房门窗。他穿着常服,身形依旧挺拔如山岳,但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投向房门的目光,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全然平静。严氏和貂蝉陪在一旁,低声说着宽慰的话,大乔则因为自己女儿尚幼,且身份敏感,只在稍远处的廊下安静等待,目光同样关切地望着产房。
“夫君不必过于忧心,乔妹妹身子素来康健,吉人天相。”严氏温言道,她是正妻,主持内宅,此刻自然要稳住局面。
貂蝉也轻声道:“是啊,之前白妹妹、大乔与我生产时,不也都顺利么。”
吕布“嗯”了一声,没有多言。他并非第一次做父亲,董白生了吕姝,大乔生了吕妍,貂蝉生了吕英,但每一次等待新生命降临的时刻,那种混合着期待、焦虑以及一丝莫名责任感的心情,总会悄然浮现。这与运筹帷幄、决胜疆场的感觉截然不同。
产房内的声音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稳婆和侍女进出时带出的血腥气让庭院里的气氛更显凝滞。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而有力的婴儿啼哭骤然响起,划破了宛城傍晚的天空。
庭院中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产房门被推开,一位年纪较长的稳婆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而欣喜的笑容:“恭喜温侯,贺喜温侯!乔夫人诞下一位公子!母子平安!”
吕布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他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襁褓。新生儿皮肤还红彤彤的,皱巴巴的,闭着眼睛,小嘴却有力地嚅动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好,好!”吕布看着怀中的幼子,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那是一种带着审视与期许的笑意,“哭声洪亮,是个健壮的小子。”
严氏和貂蝉也围了上来,连廊下的大乔也忍不住走近了几步,看着妹妹所生的孩子,眼中流露出欣慰。
“夫君,该给孩儿取个名字了。”严氏提醒道。
吕布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庭院。宛城初定,南阳乃光武起家之地,寓意“光明”、“破晓”。他开口道:“此子生于南阳,正值我军新政初开,万象更新之际。便叫‘吕晓’吧。晓,破晓之意,愿他如晨光,驱散暗晦,亦愿我吕布之基业,自此迎来新的开端。”
“吕晓…好名字。”貂蝉轻声念道,柔美一笑。
严氏也点头称善。大乔远远听着,心中也为妹妹和孩子感到高兴。
吕布将孩子交还给稳婆,吩咐道:“好生照料夫人与公子,赏。”
稳婆和侍女们喜滋滋地领命而去。
正当府内因添丁而弥漫着喜庆气氛时,亲卫来报,李肃在外求见。
吕布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对严氏等人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前院的书房。
李肃依旧是那副精明商贾的模样,但眉宇间多了几分属于秘密掌控者的沉稳。他见礼后,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恭喜主公,弄璋之喜!”
吕布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虚礼免了。何事?”
李肃收敛笑容,正色道:“两件事禀报主公。其一,‘吕氏暖锅’加盟店进展顺利。晋阳分号已于上月开业,生意火爆,当地豪强趋之若鹜。宛城分号也已筹备妥当,三日后便可开张。此举不仅获利颇丰,更借此与地方势力建立了联系,消息渠道拓宽不少。”
“嗯,做得好。”吕布点头,暖锅店本就是他布局的一步暗棋,既能赚钱,又能织网。
“其二,”李肃声音压低了些,“通过各地店铺及往来商队,收集到一些零散信息。袁绍境内,其新铸的‘直百钱’流通后,物价已有不稳迹象,民间私下交易仍多倾向使用旧五铢钱或以物易物,怨言偶有听闻。曹操境内,兖豫部分地区粮价波动异常,似是人为调控,可能与春耕或军粮储备有关。另外…”
他顿了顿,继续道:“有来自北地的行商提及,幽州方向似乎有兵马调动的迹象,但规模不明,目的不清。还有,江东方面,孙策自夺取夏口后,便再无大的军事动作,其麾下各部似乎都在休整,周瑜正大力督导春耕与军屯。”
吕布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李肃的情报网络虽然还无法触及核心机密,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已能拼凑出天下大势的模糊轮廓。袁绍内部不稳,曹操在积蓄力量,孙策在舔舐伤口…而他自己,刚刚拿下了南阳,多了个儿子。
“知道了。北边和江东的动向,继续留意。特别是袁本初那边,看看他这‘直百钱’还能撑多久。”吕布淡淡道,“宛城的暖锅店,开起来,让南阳的士族豪强们也尝尝鲜。”
“诺!”李肃领命,躬身退下。
书房内恢复了安静。吕布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开始点起的灯火。新生的儿子,扩张的商业网络,各方势力的动向…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但他心中清楚,这暂时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吴郡,气氛与南阳的紧张与喜庆皆不相同。
周瑜卸下了戎装,穿着一身儒雅的文士袍,行走在田埂之上。他身边跟着几名郡县官吏,正详细汇报着春耕的进度与军屯的安排。
“都督,今春雨水尚可,各县均已开始播种,引进的江北稻种长势也不错。军屯那边,按照您的吩咐,将部分归附的山越精壮编入,分予田地,由其家眷耕种,产出按比例上交,其余自留,士气尚可。”一名中年官吏恭敬地说道。
周瑜点点头,俯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捻了捻:“土质尚可,水利还需加强修缮。农为国本,不可懈怠。山越之民,初附之时,当以安抚为主,使其有田可种,有屋可居,方能真心归顺,化为我用。若一味强压,恐再生祸乱。”
“都督明鉴。”
巡视完农田,周瑜又去看了几处正在整训的新兵营地。经历了江夏之战和清剿山越的连续用兵,江东军虽然士气高昂,但也确实需要休整和补充。他看到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进行着基础的操练,动作还算整齐,但缺少了那种百战老兵的悍勇之气。
“还需时日打磨啊。”周瑜心中暗叹。他知道孙策性子急,但有些事,急不来。
回到府中,果然见到孙策正在庭院内练戟,虎虎生风,额角见汗,显然已经练了不短时间。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戟风也比往日更显凌厉。
周瑜走过去,拿起石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笑道:“伯符,如此苦练,是嫌江夏之战打得不够痛快?”
孙策收住戟势,将沉重的画戟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公瑾,你回来了。整日待在府中,处理这些琐碎政务,实在憋闷!不如战场上真刀真枪来得痛快!”他抹了把汗,“刘表老儿缩在襄阳,曹操吕布在北边对峙,我们却在这里休养生息,何时才能西进荆州,成就大业?”
周瑜放下茶杯,神色从容:“锋芒过露,易折。江夏一战,虽胜,然我军亦疲,缴获需消化,新附之民需安抚,新兵需操练。此时若贸然西进,刘表凭江固守,我军师老兵疲,岂能轻易得手?反之,我稳守江夏,内修政理,广积粮秣,看似停滞不前,实则为日后雷霆一击积蓄力量。伯符,耐住性子。待江北广陵,或荆州内部有变,便是我等用武之时。”
孙策皱着眉,他知道周瑜说得在理,但胸中那股建功立业的火焰却难以平息。“话虽如此…罢了,我听你的。明日我亲自去各营巡视,看看儿郎们操练得如何!”
“正该如此。”周瑜微笑,“让将士们感受到主公的关切,士气自然高昂。不过,护卫务必周全。”他再次提醒,吕布信中的警示,他始终放在心上。
孙策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但眼神中的跃跃欲试并未减少半分。
南阳的吕布得到了血脉的延续和商业的扩张,江东的孙策则在强制性的休整中积蓄着力量,而北方的袁绍,正为他那岌岌可危的经济和潜在的威胁而焦头烂额。天下的棋局,在短暂的间歇后,似乎又在酝酿着新的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