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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苹果群岛

穿过蜿蜒曲折、布满星光苔藓的密道,克服了其中一些由幻境本身设置的、颇具菲谢尔奇思妙想的趣味机关——

例如会突然喷出大量无害但足以引人惊叫的幽蓝色泡泡的陷阱,以及需要按照墙壁上闪烁的夜鸦图案顺序踩踏地面石板才会延伸出的虹色光桥——莫娜、辛焱和万叶三人,终于抵达了那座巍峨耸立、仿佛要刺破幽夜苍穹的城堡大门前。

城堡整体呈现出一种融合了哥特式神秘与童话幻想的独特风格,漆黑的石材上镶嵌着如同星辰碎片般的荧光矿物,尖顶之上,静止不动的石雕夜鸦们以各种姿态凝视着远方,宛如永恒的哨兵。

他们刚刚踏上城堡门前那宽阔的、由整块月光白石铺就的平台,还没来得及赞叹那扇高达数丈、雕刻着复杂星空图谱与夜鸦浮雕的宏伟门扉。

平台两侧,原本如同普通装饰品般静立着的两尊高大的夜鸦石雕,它们那镶嵌着暗红色宝石的眼眸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

“咔啦...咔啦...”

石料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两尊雕像竟然缓缓地、僵硬地转动了它们沉重的头颅,那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鸦喙对准了不请自来的三人。它们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仿佛沉睡的守卫被贸然惊醒。

其中一尊夜鸦雕像,发出了低沉而威严的声音,那声音仿佛直接回荡在三人的脑海,带着石头的冰冷与回响:“站住,何人!”

另一尊雕像也同步发出警告,它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更添压迫:“你们形貌陌生,气息迥异,绝非幽夜净土之臣民!”长戟形状的石质武器虽未真正挥动,但那指向他们的姿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拒绝:“速速道来!未经宣召,擅闯圣塔禁地,意欲何为?!”

辛焱被这突如其来的“活过来”的雕像吓了一跳,本能地后跳半步,背后的吉他已然被她取下横在身前,指尖按在琴弦上,火红的瞳孔中燃烧起混合着警惕与兴奋的火焰。“嚯!居然还有守卫?!”

万叶却依旧保持着山岳般的沉稳。他轻轻抬手,动作舒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示意辛焱暂且按捺。他向前迈出一步,并非为了对抗,而是为了更好的沟通。衣摆在无形的气压中微微拂动,万叶平静地仰头注视着那两尊石雕夜鸦守卫,声音清朗如风,穿透了那冰冷的威压:“不必动武。我等乃是断罪之皇女殿下麾下家臣,受殿下密令,特来此地执行要务。”他的话语从容不迫,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眼神坦荡,毫无闪烁。

辛焱惊讶地看向万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解和调侃:“欸?万叶你...?这就开始编上了?”她没想到平时话不多但句句实在的万叶,演起戏来居然如此面不改色。

那尊领头的夜鸦雕像,红色的宝石眼眸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某种扫描或判断。它那石质的头颅微微偏向一侧,发出更加严厉的质问,声音在平台上撞击回荡:“家臣?空口无凭,妄言欺瞒!汝等有何信物,可证身份?或有殿下亲赐之手谕、印信?”另一尊雕像也发出嗡嗡的附和声,石质的长戟又向前逼近了寸许,带起微弱的气流。

就在万叶飞速思考如何应对这缺乏实物的质疑时,莫娜却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她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下巴微扬,那双洞察星海轨迹的湛蓝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混合着不悦与怜悯的高傲,仿佛在注视两个因材质所限而无法理解更高层次存在的愚钝造物。

莫娜冷哼一声,用她那浸染了星辉奥秘、自带神秘与权威感的语调说道:“哼,竟敢以如此狂妄之姿质疑吾等?这恰恰暴露了尔等目光之浅薄,灵性之匮乏,无法洞察萦绕于我等周身、那源自皇女殿下毋庸置疑的眷顾与神圣使命。”

紧接着,不等石雕守卫那有限的思考回路完全处理完这番充满“侮辱性”的指责,莫娜便抬起一只手,指尖仿佛牵引着无形的星线,清晰而有力地吟诵出了之前从“桶装骑士”莱昂那里得到的口令。

莫娜的声音不再仅仅是人类的嗓音,而是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与整个幽夜净土的法则产生共鸣的韵律:

「令我的子民自由,不囿于古老法则。」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又像是启动了某种古老机关的唯一密钥。

两尊原本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要发动石破天惊一击的夜鸦雕像,在听到这完整口令的瞬间,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它们眼中闪烁的红光变得极不稳定,明灭交替,仿佛内部的能量核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它们那沉重的、由岩石构成的头颅,竟然在此刻微微低垂,显露出一种拟人化的、源自程序本能的敬畏姿态。

“这...这是...”领头夜鸦守卫的声音不再威严,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颤,那石头摩擦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刺耳,“是...是幽夜净土最高权限的通行谕令!唯有...唯有殿下意志的直接延伸者,方能知晓并诵念...”它彻底陷入了混乱,那指向三人的石质长戟缓缓垂下,另一尊雕像也做出了完全一致的动作。

两尊雕像同时向着三人的方向,做出了一个极其笨拙但意义明确的、近乎九十度的深鞠躬,沉重的身体发出“嘎吱”的声响。

它们的声音变得惶恐而卑微,充满了程序性的悔恨:“尊...尊贵的大人!吾等...吾等石脑愚钝,未能...未能及时识别各位身上承载的殿下荣光!此乃...此乃不可饶恕的判定失误!僭越之罪,万死难辞!恳请...恳请各位大人宽恕吾等的无知与冒犯...”

它们的身躯甚至因为这种“错误”而微微颤抖,石粉簌簌落下。

辛焱看着眼前这从剑拔弩张到卑躬屈膝的戏剧性转变,先是愕然,随即迅速进入了“角色”。她努力板起脸,模仿着莫娜那高傲的姿态,虽然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用自以为很威严的腔调说道:“既...既然知道错了,那还不赶紧让开?耽误了皇女殿下的大事,你们这些石头脑袋担当得起吗?”

“是!是!立刻执行!绝不敢再阻碍各位大人!”两尊夜鸦雕像如蒙大赦(如果石头也能表达这种情绪的话),连声应和。它们保持着鞠躬的姿态,沉重而缓慢地向平台两侧挪动,让出了通往城堡内部的宽敞道路。

随后,它们眼中闪烁的红光逐渐黯淡下去,庞大的身躯重新凝固,恢复成了最初那沉默无声的装饰雕像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众人的幻觉。

“哇哦...它们...真的变回石头了。”辛焱小心翼翼地凑近一尊雕像,用手在它眼前晃了晃,确认没有任何反应后,才长长舒了口气,随即兴奋地拍了拍莫娜的肩膀,“可以啊莫娜!关键时刻还是你这神神叨叨...啊不,是渊博的学识管用!那句口令简直就是万能钥匙!还有你万叶,‘家臣’这身份编得真是脸不红心不跳,我都差点信了!”

万叶微微一笑,目光却已越过雕像,投向了城堡内部那幽深回廊尽头的露天平台。

那里,一个熟悉的石制讲台在朦胧的星光下若隐若现,上面安放着一本比第一卷更加厚重、封面镶嵌着深邃紫水晶的书籍。“看来,谜底就在前方。”

他缓步上前,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冷书封时停下,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比之前更加强烈的幻梦能量波动,“《圣国的咏唱》第二卷。”万叶抬起头,看向莫娜和辛焱,眼神沉稳中带着一丝探询,“各位,你们...准备好了吗?”

辛焱用力点头,用力握紧了拳头:“那还用说?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怎么可能退缩!出发!我已经等不及想知道皇女殿下是怎么大战邪龙的了!”

莫娜也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占星仪握得更紧,仿佛要从这熟悉的器物中汲取力量与冷静。她点了点头,声音坚定:“走吧。无论看到什么,都是她内心的一部分,是我们理解她所必需的拼图。”

万叶不再犹豫,伸出手,郑重地翻开了那本承载着续章的厚重书册。

书页翻开的刹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空间扭曲感瞬间包裹了三人!周围的城堡景象不再是简单的模糊,而是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般寸寸崩裂,碎片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新拉扯、编织,构成一片全新的、更加恢弘却也隐隐透出不安的幻境。

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仿佛由黑曜石构筑的浮空岛屿边缘。脚下是光滑如镜、倒映着扭曲星空的平台,远方,巍峨的王城建筑群在浓郁的、仿佛化不开的墨色夜幕中耸立,尖顶如同利剑直指苍穹。

然而,与第一卷幻境中那种静谧美好的永夜不同,这里的天空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铅灰色的厚重阴霾,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空气中流动着压抑而焦躁的元素微粒,连星光都显得黯淡了许多。

就在这时,那个已然熟悉的庄严旁白声再次响彻这片天地,但这一次,声音中浸透了无法化开的沉重、悲怆,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

“然而,纵使是永恒静谧的夜之国度,亦无法自命运的暗面幸免。幽夜净土,迎来了连续如噩梦般挥之不去、侵蚀希望的阴霾。那狡诈而贪婪的邪龙——塔斯拉克,自众生心象的深渊中苏醒,它潜入不可视的意志底层,越过了理性与幻梦的边界,如同最卑劣的阴影与低语,悄然游走而至,盘踞于神圣王城的精神穹顶之上,投下了象征瓦解与绝望的预兆。”

辛焱立刻紧张地四处张望,身体紧绷,如同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欸?有龙?在哪儿?什么塔斯拉克?出来堂堂正正一战!”她摆出战斗姿态,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但视野所及,只有阴沉压抑的天空和沉默的建筑,“...可是,除了感觉心里有点闷,天气糟糕得像要下雨,好像...没看到什么龙啊?”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收起了架势,但警惕未减。

万叶则保持着极致的冷静,他闭上双眼,不仅仅用视觉,更用他那感知万物呼吸的天赋去体会这片空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细微的、如同悲伤呜咽的风声,以及建筑石料中渗透出的无形压力。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带着深思:“龙...或许并非我们常识中那种拥有鳞爪、会喷吐烈焰的巨兽。在这种完全由心象、情感与戏剧规则构筑的国度,‘邪龙’更可能是一种比喻,一种象征。它或许代表着某种...无形的、弥漫性的威胁或困境,一种...正在侵蚀这片净土根基的力量。”

莫娜听着他们的对话,又回想起之前在菲谢尔家中听到的父母那温和却如钝刀般的话语,以及莱昂关于戏剧是情感凝聚与升华的论述,脑海中仿佛有星轨交织,勾勒出清晰的答案。

她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明悟与怜惜,轻声说道,语气带着洞察命运轨迹后的复杂情绪,既有理解,也有心痛:“...万叶说得没错。这「邪龙塔斯拉克」,绝非神话生物图鉴上的存在。我想,它正是那些...不认可她、反驳她、试图将她的幻想拉回所谓‘现实’的一切声音、目光与期望...那些认为她‘不该再沉浸童话’、‘需要长大’的规训与否定...所有这些无形的压力,共同汇聚、扭曲,最终在她心象的圣域中,具现化而成的...‘宿敌’。它盘踞的不是物理的王城,而是她精神世界的天空。”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解读,旁白的声音继续回荡,带着臣民们祈祷般的悲鸣与最终决战的宣告,那声音愈发高昂,却也愈发悲壮:

“圣国的臣民感知到了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危险,恐惧如同瘟疫在他们心中蔓延。他们向着这片国度唯一的、至高无上的救世主宰,发出最虔诚、最绝望的祈祷。皇女殿下回应了她子民的呼唤,携带着断罪之雷的威严与永夜之梦的庇护,降临于王城之巅!准备迎击那玷污净土的灾厄!然而,神只与心象灾厄的战争,其波澜不可避免地将撼动、乃至撕裂这片她深爱的土地......”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由隐喻构筑的悲壮史诗氛围中,试图更深入地理解这头“邪龙”所代表的真实重量时,一个极其熟悉、带着夸张惊慌的呼救声,再次不合时宜地、顽强地从不远处城墙下方的某个角落传了过来:

“救命啊——!有人吗?救救我——!有没有好心的、路过的、富有同情心的绅士或者淑女啊——!我又被困住啦——!”

这声音瞬间打破了旁白营造出的沉重与悲怆,带来一种荒诞的错位感。

辛焱正听到关乎“皇女迎战”的关键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被这熟悉的呼救声硬生生打断,气得她差点原地跳起来,用力抓了抓自己火红的头发,发出哀嚎:“啊啊啊!怎么又是他?!莱——昂——!我才刚听到最重要的部分啊!皇女到底说了什么?她是怎么召唤雷电的?那邪龙到底怎么应对的啊?!关键时刻被打断,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就像摇滚乐放到最嗨的solo部分突然停电一样!”她像个追连载看到最关键一页却发现“未完待续”的读者,满脸的郁闷、不甘和无处发泄的抓狂。

万叶侧耳倾听,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近乎宠溺的苦笑,他轻轻扶了扶额角,摇头叹息:“这个声音...辨识度太高了。不会错的,正是我们那位...似乎总与‘顺利’二字无缘的、亲爱的夜鸦骑士‘先生’。”

三人相视苦笑,只得暂时按下对“邪龙之战”的好奇,循着声音,走到内侧城墙的边缘,低头向下望去。

果然,在下方一处狭窄的、似乎是用来装饰或进行小型巡逻的突出平台上,一个熟悉的、套着陈旧木桶的“骑士”身影,正以一种极其滑稽而又狼狈的姿势卡在两块装饰性石雕的中间,动弹不得,只有那个桶在微微晃动。

下方的人也看到了城墙上探出的三个脑袋,立刻发出更加急切的、带着希望的呼喊:“太好了!皇女保佑!果然有人!呃...欸?又是你们三位?”莱昂的声音透过木桶传出,带着明显的惊讶,随即他像是发现了华点,“不对...这次怎么少了我那位英勇无畏、会使用神奇空间魔法的救命恩人小姐?她、她没事吧?”

莫娜单手叉腰,俯视着下方的“桶”,没好气地回应,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这话应该我们来说才对吧?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你,莱昂先生?你这‘遇险’的频率和地点,是不是有点过于丰富了?难道这也是你角色扮演的一部分——体验各种被困的滋味?”

“咳咳...这个...纯属意外!绝对是意外!”莱昂的声音显得十分窘迫,在桶里努力想要摆手,却只是让桶身晃了晃,“我发誓这次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背诵新拿到的剧本台词,感受一下城墙上的氛围,谁知道这块石头它...它突然就松动了!”

万叶叹了口气,对两位同伴说道:“我下去带他上来。总不能让这位‘骑士’一直卡在那里。”说完,他轻盈地翻身,如同被风托起的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越过城墙边缘,衣袂飘飞,精准地落在莱昂卡住的那个狭窄平台上。

万叶先是观察了一下卡住的位置,发现是桶的边缘恰好嵌进了石雕的缝隙里,随后简单地说了一句:“忍耐一下,莱昂先生。”便一手稳住莱昂的桶身,另一手巧劲一拨,同时脚下气流微旋——“朔风解意!”——借助风元素的力量,他带着这个沉重的“桶装骑士”轻松地一跃而起,如同乘着无形的风之阶梯,稳稳地重新落回了城墙之上。

“得...得救了!万分感谢!又一次...又一次劳烦各位了!”莱昂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无地自容的羞愧,“让几位恩人反复看见我如此...如此有损骑士威仪的模样,实在...实在是...唉,果然...以我现在的能力和...和运气,要扮演好一个哪怕只是舞台上的夜鸦骑士,还是...太早了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自我怀疑。

万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那个关键的词:“扮演?”

莱昂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隐瞒。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诚,又夹杂着一丝对自身梦想的珍视:“唉...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其实...我并非真正的、受过正统册封、拥有骑士纹章的夜鸦骑士。我...我只是一个最近才幸运地被皇家戏团录用,预备在新排演的大型史诗剧《圣国的咏唱》中扮演‘夜鸦骑士’一角的新人演员!这次是来自认为很重要的‘实地采风’,揣摩角色心境,没想到...又搞砸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沮丧。

莫娜忍不住以手扶额,发出无奈的叹息:“...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执着,甚至一次次以身犯险的嘛...”她感觉这位的思路,实在是幽夜净土里的一股清奇泥石流。

“不不不!各位恩人请听我解释!”一提到戏剧,莱昂的声音突然拔高,充满了急切与一种近乎虔诚的热情,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在幽夜净土,戏剧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核心文化!是皇女殿下最为推崇、视若瑰宝的最高艺术形式!一场精彩的、能够真正打动观者灵魂的演出,其价值无可估量,是对皇女殿下伟岸身影与深邃内心最大的报答与奉献!”

辛焱听到这话,倒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她放下了一直抱着的胳膊,眼神亮了起来:“哦哦?用演出来表达敬意和内心?这个我懂!就像我的摇滚乐,也是要把最真实的情感和力量传达给听众!这么说,戏剧就是你们的‘摇滚’了?”

“正是如此!这位...呃,热情的女士,您总结得太精辟了!”莱昂用力地(在桶里)试图做出点头的动作,导致桶身前后摇晃,“因此,尽管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新人演员,能够获得在如此重要的剧目中出演一个角色——哪怕是只有三句台词的骑士——的机会,依然让我感到无上的高兴与荣幸!这是我梦寐以求的舞台!”

莫娜看着这个即使身处木桶中也依然散发着梦想光芒的“演员”,心中忽然被触动。

她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轻声问道:“那么...莱昂先生,依你看,你们的皇女殿下,为何会如此...钟情于戏剧呢?这背后,是否有什么更深的原因?”

莱昂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在组织语言,试图将那种无形的感受诉诸言辞。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不再激动,而是变得低沉、柔和,充满了某种深刻的理解与共情:“皇女殿下...她曾经在一次罕见的、对剧团成员的训谕中说过,「为本皇女献上最盛大的庆典,到无垠的旷野中去演出最华美的戏剧。向我叩拜,向我献上你们最纯净之幻梦,以此换取永夜的荣光与庇护。」”

他顿了顿,仿佛在品味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然后继续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意味,“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殿下她懂得欣赏艺术的华美形式。更深层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们的皇女殿下,她懂得真正的艺术源于真实的情感,她拥有着一颗能够分辨人性最深处所暗藏的喜怒哀乐、所有细微震颤的...敏感而深邃的心灵。戏剧的灵魂,不在于华丽的辞藻或复杂的调度,而在于将人类最真实的情感凝聚、提炼,并在舞台上使其得到升华与共鸣。能够读懂戏剧、热爱戏剧、并愿意投身于戏剧的人,无疑都拥有一颗...敏感、丰富且无比美丽的内心。而我们的皇女殿下...她正是拥有着这样一颗,或许比常人更加敏感、更加丰富、更需要一个舞台来安放的...美丽之心啊。”

莫娜静静地听着,目光垂落,看着城墙地面上流转的、仿佛由星光编织的纹路,心中之前所有的线索...

万叶也向莱昂微微颔首,青色的眼眸中带着真诚的敬意:“感谢你的回答,莱昂先生。你的这番话,不仅让我们对戏剧有了新的认识,更让我们对这片净土,以及它的主人,有了...更深切的理解。请允许我,依旧称你为骑士先生,因为你守护着某种...同样珍贵的东西。”

“噢!噢噢!”莱昂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整个木桶都开始左右摇摆,仿佛随时会摔倒,“您...您竟然...竟然如此说!万...万分感谢!这...这对我而言,是比任何演出成功都更珍贵的肯定!”他像是被赋予了无上的勇气与荣光,声音虽然依旧从桶里传出,却充满了力量,“那么,请允许我,带着这份由各位恩人赐予的荣耀与信念,奔赴我接下来的‘战场’——排练场了!各位,我们有缘再会!”

辛焱看着他这笨拙又热血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但还是大声提醒道:“喂!骑士先生!精神可嘉,但下次‘采风’记得先确认场地安全啊!我们可不想在下一个幻境又听到你的呼救声!”

“啊!对了!瞧我这记性!”莱昂像是突然被点醒,急忙说道,差点因为动作过大而摔倒,幸好万叶伸手扶了一下,“请务必记住开启前方那座大门的口令,这是我刚刚才从新剧本上背下来的,绝对新鲜:「听我命令,振翅起航」!那么,恩人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努力调整方向,以一种既滑稽又带着几分庄严的姿态,朝着城堡的另一个方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滚动”而去,渐渐消失在廊柱的阴影之中。

三人按照莱昂的指引,穿过几段萦绕着星辉与暗影的回廊,来到了一扇比之前所见都要宏伟、通体由暗色金属铸造、上面浮雕着一只巨大展翅夜鸦的大门。那夜鸦的双眼是两颗深邃的紫水晶,仿佛在注视着来者。

辛焱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模仿着戏剧中传令官的腔调,对着大门朗声道:「听我命令,振翅起航」!

她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中回荡。

话音刚落,那两只紫水晶鸦眼骤然亮起柔和的光芒。紧接着,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机括运作声从门内传来。

沉重的金属大门没有丝毫晃动,而是整个门扇上雕刻的夜鸦图案开始散发出朦胧的光晕,随后,整扇门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般,从中心开始变得透明、虚化,几个呼吸间,便彻底消散在空气中,露出了门后的景象。

门后并非他们预想中的又一个露天平台或大厅,而是一个无比恢弘、静谧的圆形空间。高耸的穹顶被绘制成一片绚烂的星图,那些星辰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流转,洒下柔和的光辉。四周是直达穹顶的弧形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陈列着无数书籍,书脊上闪烁着各色符文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的纸张、墨水以及一种淡淡的、如同星尘般的魔法气息。

“这里...是藏书阁?不,更像是...星象之殿?”莫娜仰头望着那流转的穹顶。

万叶的目光则立刻锁定了大殿中央,那里悬浮着一个由星光编织而成的平台,平台上,安然放置着一本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厚重书籍。书的封面是深蓝色的,上面用银线勾勒出皇冠与夜鸦的图案,正是《圣国的咏唱》第二卷。

“出现了,引导我们穿梭于此界的书本。”万叶缓步上前,并未立刻触碰,而是仔细观察着那星光平台与书籍之间流动的能量联系,“看来,这一卷的故事,即将在此告一段落。”

他看向莫娜和辛焱。莫娜点了点头,眼神复杂,既有对未知故事的好奇,也有对即将可能看到的、更真实的菲谢尔内心的些许沉重。

辛焱则用力挥了挥拳头,虽然对之前被打断的“邪龙大战”耿耿于怀,但对接下来的旅程依然充满期待:“来吧!合上书,让我们去看看皇女殿下到底怎么样了!”

万叶不再犹豫,伸出手,穿过那层温和的星光屏障,轻轻触碰到冰凉的书脊,然后,沉稳地将这本《圣国的咏唱》第二卷,缓缓合上。

书本合拢的瞬间,熟悉的、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柔和的空间变换感包裹了他们。藏书阁的景象如同被水洗去的油画,色彩流淌、融合,然后重新凝聚。

当他们的视线再次清晰时,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典雅而安静的室内走廊。走廊两侧铺着深红色的柔软地毯,墙壁上挂着描绘着蒙德风光的精致油画,柔和的阳光从尽头的拱形窗户照射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这里充满了现实世界的温暖与生活气息,与幽夜净土的奇幻诡谲截然不同。

而就在这时,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属于少女菲谢尔(或者说,此刻更接近“小艾咪”)的声音,从走廊一侧虚掩着的高大橡木门后,清晰地传了出来。那声音依旧带着她特有的、努力维持的戏剧腔调和用词,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期待,以及...一丝微弱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坚持:

“尊贵的父皇与母后,贵安。愿永夜的福祉庇佑二位。今日,理应是幽夜净土一年一度、最为辉煌盛大的圣典庆典之日,臣女...不,我...衷心希望,二位能拨冗...”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温和、但带着些许无奈和疲惫的中年男声打断了:“小艾咪。” 这个熟悉的、属于现实世界的昵称,如同一声轻响,敲在了门内外所有人的心上。

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带着劝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你啊,看看日历,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老说那种...孩子气的话呢?”那是菲谢尔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像一层温暖的纱布,包裹着某种坚硬的现实。

少女菲谢尔的声音似乎急切地想辩解,试图挽回那个正在滑落的幻想世界:“可是,母后...今天真的很重要,那是圣典,是幽夜净土的......”

“好了,小艾咪。”母亲的声音再次打断了她,语气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希望她“脚踏实地”的期盼,“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要慢慢学着成熟起来,把心思放在更实际的地方,别再总是相信这些...这些童话书里的东西啦,好吗?”那声音里,充满了父母对子女偏离“常规”成长的忧虑,以及希望她回归“正轨”的深切期望。

门外,莫娜、辛焱和万叶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辛焱皱紧了眉头,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眼中流露出强烈的不忍和一种仿佛感同身受的憋闷。

万叶轻轻闭上了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能想象出门后那个少女此刻脸上的表情,那一定是努力维持的镇定下,掩藏着无处安放的失落。莫娜则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有些发白,她能清晰地、如同观测星轨偏移般,感受到门后那个少女心中,那刚刚试图点燃、却被温柔却坚定的现实之雨悄然浇熄的火花。那并非恶意的打压,却恰恰因为其出于关爱,而更具“杀伤力”。

房间里陷入了一段短暂的、却仿佛无比漫长的沉默。阳光透过门缝,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尘埃在其中无声翻滚。

然后,是菲谢尔母亲再次响起的声音,她试图用另一种方式引导女儿,语气刻意轻快了些,带着转移话题的意图:“噢,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妈妈今天给你买了一套新书,是城里最着名的音乐大师编着的钢琴教程,图文并茂,听说非常适合初学者,很容易上手的。好好学,好吗?”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切断了幻想的最后连线,“把时间多花在这些更有意义、更实在的东西上面,对你未来的发展有好处,好不好?”

又是一段更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门外的三人甚至能听到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最终,门后传来了少女菲谢尔的声音。

那声音里的戏剧腔调彻底消失了,那份努力维持的、属于“断罪之皇女”的高傲与神秘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压抑着的、细微的颤抖,和一种近乎麻木的、习以为常的顺从。那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现实的宁静,却又重重地敲在了门外三人的心上:

“......妈妈,我...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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