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的《亚维农少女》挂在展厅最醒目的位置,马克刚绕过立柱就愣了愣,伸手揉了揉眼睛。画里的五个女人挤在一块儿,脸不是圆的也不是方的,像是被掰成了好几块,左边的脸对着你,右边的脸却扭向旁边,鼻子长得能戳到耳朵,乳房像硬邦邦的方块。
“这画是不是画错了?”他忍不住伸手比划,“哪有人长这样?鼻子跟乐高积木似的。”
苏拉凑近看,画布上的线条乱乱糟糟,有的地方画得粗,有的地方描得细,颜色也怪,女人的皮肤是青灰色的,背景里的帘子红一块黄一块,像被太阳晒褪了色。“可你别说,”她忽然开口,“盯着看久了,好像能看见她们在动。”
“这就是立体主义的鬼主意。”迪卡拉底手里拿着个魔方,转得咔嗒响,“他们不想让你只看一面,非要把东西翻过来掉过去,让你一次看个够。”
他把魔方举到画前:“你看这魔方,正面是红的,侧面是蓝的,顶面是黄的,平常只能看见一面,对吧?毕加索就想,能不能把红的、蓝的、黄的全画在纸上,让你一眼知道这魔方长啥样。”
马克盯着魔方看了半天:“可人脸不是魔方啊,哪能掰开来?”
“为什么不能?”迪卡拉底笑了,从包里掏出个苹果,在手里转着,“你看这苹果,正面是圆的,侧面是扁的,底下还有个小坑。要是你想告诉别人苹果长啥样,只画正面够吗?”
苏拉忽然明白了:“所以毕加索画人,就像把人转着圈看,把正面、侧面、后面全画下来了?”
“差不多这个意思。”迪卡拉底咬了口苹果,“以前的画家总说‘要画得像真的’,得有透视,近大远小。立体主义偏不,他们说‘真的东西哪有那么简单’。就像你认识一个人,光看脸够吗?得看他笑的样子,哭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合在一块儿才是他。”
旁边挂着毕加索的《弹曼陀铃的少女》,少女的胳膊像折了似的,手指弯得不成样子,可那把曼陀铃的琴弦却画得清清楚楚,一根是一根。马克越看越觉得怪:“他凭啥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就不怕人说看不懂?”
“他们就想让人看不懂——或者说,让人多想想。”迪卡拉底指着画中少女的衣服,上面的格子歪歪扭扭,有的横有的竖,“你看这格子,不像咱们穿的衬衫那么整齐,因为毕加索觉得,衣服在动的时候,格子就是歪的。他不想画‘安静的东西’,想画‘正在被看的东西’。”
一个戴鸭舌帽的男生忽然说:“这跟咱们拍照片不一样吗?拍好几张,正面一张,侧面一张,拼在一块儿就全了。”
“可照片是平的,立体主义是‘活’的。”迪卡拉底说,“你拍正面照时,侧面的样子就没了;毕加索不,他要让所有样子同时存在。就像你回忆一个人,脑子里会同时冒出他好多模样,立体主义就想把这‘乱糟糟的回忆’画出来。”
苏拉看着《亚维农少女》里最右边的女人,脸像块被砸扁的饼干,眼睛却亮得很,好像在偷偷笑。“以前总觉得,画得越像越好。”她说,“现在看这画,虽然不像,可好像更‘真’了——人本来就不是只有一面的。”
“这就对了。”迪卡拉底把啃剩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古典主义说‘美是规矩的’,印象派说‘美是流动的’,立体主义说‘美是多面的’。你看这世界,哪有什么‘标准答案’?一条路,从这边看是上坡,从那边看就是下坡;一个人,在爸妈面前是孩子,在弟弟面前是大人——哪有唯一的‘真实’?”
马克忽然想起班里的转学生,刚来时觉得他冷冰冰的,不爱说话,后来发现他总在偷偷喂流浪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好像有点懂了,”他说,“就像看那个转学生,不能只看一面。”
“不光是人,事也这样。”迪卡拉底指着画中背景的帘子,“你看这帘子,有的地方画得清楚,有的地方糊成一片,毕加索就是想告诉你:有些事看得清,有些事看不清,合在一块儿才是生活。”
展厅的广播响了,提醒还有十分钟闭馆。马克最后看了眼《亚维农少女》,忽然觉得那些碎片似的脸不再奇怪了,像好多人挤在一块儿说话,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的,却很热闹。
“以前觉得画画得有模有样,”他挠挠头,“现在觉得,把东西拆开来画,好像更有意思。”
苏拉没说话,她掏出手机,对着自己的手拍了张照,又换个角度拍了张,拼在一块儿看。平常看惯了的手,忽然变得陌生又新鲜。她想起迪卡拉底的话,原来所谓“真实”,不过是好多面凑在一块儿的样子——就像这画,碎是碎了点,却把藏着的那些面,都摊开给你看了。
走出美术馆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马克忽然说:“你看咱俩的影子,从这边看是瘦的,从那边看是胖的,这不就是立体主义吗?”苏拉抬头,觉得天空都像被掰成了好几块,蓝一块,粉一块,黄一块,比平常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