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寺依旧不死心,试图将关系限定在安全的“朋友”范畴内,进行最后的劝说: “先生,我知道你不愿意走出来,但只是做个朋友而已。”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却精准地抓住了她之前比喻中的逻辑漏洞,反问道:
“你刚才不是还说我像女主角吗?”
他微微偏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看穿般的淡然, “故事发展,不就是从朋友开始的吗?”
他太清楚情感的不可控性。很多深刻的牵绊,往往始于看似无害的“朋友”二字。
他拒绝给自己任何可能滑向更深渊薮的开端。
甘露寺被他问得一噎,但立刻找到了新的角度,她用力摇头,粉色的发丝随之晃动:
“是,但先生不一样!”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笃信, “我相信你哪怕喜欢上忍小姐,也绝对不会说出来!你就看着她就好了呀!”
她试图将他的“喜欢”定义为一种无声的、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的旁观,
“你怕自己忍不住爱上她嘛?恐怕不会吧?”
在她看来,以他那般强大的自制力和封闭内心的程度,即便产生好感,也绝对能控制得住,不会越界。
然而,他却缓缓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基于理性(或者说,是基于对自身和蝴蝶忍性格了解)的、更加悲观的结论:
“徒增悲伤的事,我不干。”
这句话蕴含了多重含义: 对他自己而言,明知无果却还要靠近,是徒增烦恼。 对蝴蝶忍而言,给予她不必要的期待或靠近,最终却无法回应,是徒增伤害。
这整段关系,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只会导向“悲伤”的结局。
他并非害怕“失控”,而是从一开始,就预见了结局的黯淡。
所以,他选择不开始,不接触,从根本上杜绝所有“徒增悲伤”的可能。
这份清醒的悲观,比任何冲动的情感,都更加决绝。
但随后甘露寺蜜璃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匕首,试图撬开他坚冰般的防御:
“先生,你知不知道,每一次忍小姐和你在一起就没开心过!在我们外人眼里,她哭的次数、受伤的次数超越了以前所有!你真的忍心吗?”
他的背影在窗光中凝定如石刻,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将一切情感拒之门外的寒冷:
“长痛不如短痛。这是我的态度。”
这轻描淡写的八个字,彻底点燃了甘露寺的怒火。
“你就那么相信你的‘短痛’吗?”
她踏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拔高,粉绿色的眼眸紧紧锁住他,
“就像先生你一样,你相信你对你的爱人,是‘短痛’能化解的吗?!”
这是一个极其尖锐的质问,直接将他自身的状态作为了反驳他的论据——
如果“短痛”有效,你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但那目光里没有动摇,只有一片荒芜的了然。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下去,仿佛触及了某个从不示人的核心:
“所以我这样了。”
他陈述着,语气里没有自怜,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
“我沉默,我封闭。”
他用自己的存在,证明了他所选择的“短痛”之路的终点,便是永恒的孤寂。
他并非不知其苦,而是早已身在其中。
甘露寺被这直白的回应噎住了,她能感觉到,所有关于道理和未来的争论,在他这套以自身为祭品的逻辑面前都苍白无力。
情急之下,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抛出了她认为最终的、足以击碎一切防御的“王牌”:
“她向我说了,她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空气瞬间凝固了。
这句话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带着少女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炽热的心意。
甘露寺紧紧盯着他,期待能看到他冷静面具碎裂的瞬间。
他确实沉默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停顿都要久。
窗外的光影在他脸上缓缓移动,他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其中翻涌的情绪。
就在甘露寺以为他终于要被撼动时,他抬起了眼。
那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喜悦,没有困扰,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疏离。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某个不存在的尘埃吹走,然后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声线,为这份真挚的情感……盖上,封闭。
“青春期而已,”
他淡淡地说,“过了就好。”
他将蝴蝶忍可能用尽一生勇气才确认、才敢宣之于口的情感,轻描淡写地归因于荷尔蒙的躁动,归为一种会随着时间自然消退的、不成熟的“症状”。
这不是拒绝。 拒绝至少还承认了那份情感的重量与真实性。 而这,是一种彻底的否定。
他用一句话,就将蝴蝶忍连同她的心意,一起推到了一个“不懂事”、“将来会后悔”的、需要被“等待其成熟”的位置上。这比任何冷酷的言辞都更令人心寒。
甘露寺蜜璃彻底呆住了,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被冻结在喉咙里。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一颗封闭的心,更是一套完整、自洽且坚不可摧的悲剧哲学。
任何外来的情感,无论多么炽热真诚,在这套哲学面前,都只会被解构、被定义为“短暂”、“错觉”或“麻烦”。
他的世界,拒绝一切生机闯入。
但甘露寺还是不能这么轻易算了,她继续说。
“那先生你呢,你不愿意见她也是青春期吗?为什么要和她绝交!为什么要这样一次一次伤她心,这是成熟的事吗!”
她将他所谓的“成熟”与“青春期”的划分标准,直接套用在了他本人那激烈而决绝的行为上。
是啊,如果蝴蝶忍的喜欢是“青春期”的不成熟,那他这种用绝交信、用冷酷回避来反复伤害一个真心待他之人的行为,难道就是成熟的表现吗?
这个质问,瞬间剥去了所有理性的外衣,将问题核心拉回到了最原始的情感与行为本身——
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你正在做的,就是“伤害”这件事。
他被问得微微一滞。
一直笼罩在他周身的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冷静气场,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无法再用“为你好”或“长痛不如短痛”来简单回答。
因为甘露寺指出的,是他行为本身的内在矛盾。
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仿佛在内心的废墟中艰难地搜寻一个能够解释的词语,但最终,找到的只是一片空白。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不再那么坚定,而是带上了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的……茫然。
“我不知道怎么对她,”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仅此而已。”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它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预见了所有悲剧结局的“守墓人”的宣言,而更像一个被困在情感迷宫中、找不到出路的普通人的独白。
它承认了他的无力。
· 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她的热情, 因为他的情感世界早已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 他不知道如何安放她的靠近, 因为每一次靠近,都在动摇他赖以生存的誓言与孤寂。
· 他不知道如何做到“恰到好处”的疏离, 因为任何形式的接触,似乎最终都会导向伤害。
所以,他选择了最笨拙、也最彻底的方式——绝交,逃离。
这不是成熟,也不是幼稚,这是一种走投无路下的绝望举措。
这句“不知道”,比任何冷酷的拒绝都更让甘露寺感到心凉。
因为它意味着,这不是一个可以通过道理、热情或时间就能解开的结。
这是一个深植于他灵魂深处的、无解的难题。
她看着他眼中那片罕见的、真实的茫然,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怒火,都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
她意识到,她面对的不是一个残忍的人,而是一个被自己的过去和执念彻底囚禁的灵魂。
他伤她至深,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他自己,早已迷失在爱的废墟里,找不到一条既能守护亡者、又能不伤害生者的路。
这场对话,在此刻,终于从外部的攻防,触及了他内心那无人能解的、真正的核心困境。
甘露寺蜜璃彻底沉默了。
她所有的话语、所有的热情,仿佛都撞上了一座无形而柔软的墙壁,被那种深切的、源于“不知道”的茫然尽数吸收,然后化为更深的无力感,反馈到她自己的心里。
她看着他眼中那片罕见的空洞,明白了一切道理在此刻都是苍白的。
她垂下肩膀,准备转身离开,承认这次努力的彻底失败。
就在她即将放弃的这一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几乎不属于他的迟疑:
“……你很难过吗?”
甘露寺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向他,发现他并没有看她,视线落在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询问她,又仿佛在确认某种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绪。
她用力点了点头,尽管他可能没看见,但她还是带着鼻音,清晰地回应:“嗯。很难过。为忍小姐,也为你。”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似乎在消化这种因他而起的“难过”情绪。
然后,他再次开口,像是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人,试图厘清一个复杂的概念:
“难过,是因为我不想去了解她,对吗?”
这句话不再是陈述,而是一个求证。他精准地捕捉到了甘露寺愤怒与悲伤的核心——
并非仅仅因为他的拒绝,更是因为他在拒绝之前,就单方面关闭了所有“了解”的可能性。
他否定的不仅是爱情或者友情,更是蝴蝶忍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可能被他“了解”的价值。
甘露寺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再次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急切的肯定:“对!就是这样!你甚至不愿意去看看,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只是……只是把她挡在外面!”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极轻地吐出来,仿佛下了一个需要耗费巨大气力的决定。
他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双总是荒芜平静的眼睛。
“……我跟你回总部。”
……
这句话说得异常平静,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房间里炸开。
甘露寺彻底愣住了,粉绿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之间无法处理这句话的含义。他……同意了?
不是被说服,而是在承认了“不想了解”是“难过”的根源之后,选择迈出这一步?
哪怕这尝试的尽头可能依旧是悲伤,但他终于愿意,亲自去“看一看”了?
这简短的一句话,背后是他内心高墙的一次微小却意义重大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