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屋,药房。
阳光透过干净的纸窗,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药尘照得清晰可见。
蝴蝶忍正站在长桌前,手持药杵,一下,又一下,沉稳而规律地研磨着臼中的药材。
她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
她的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仿佛一张精心绘制并佩戴好的能剧面具。
·她穿梭在病床间,指尖轻柔地检查伤口,声音如蝴蝶振翅般安抚着痛苦的队员。“会好起来的哦,”她说着,眼神专注而专业,看不出任何波澜。
·她写下药方,称量药材,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她的世界仿佛被缩小到了眼前的戥子、药罐和病人的脉象上。
她在文件上签下秀丽的字迹,在柱合会议上安静聆听,适时提出关于医疗和毒理的专业意见。她的一切行为都符合“虫柱”的身份,无可指摘。
甘露寺的出发,她知晓,但并未抱有希望。
那个人的名字,那个缠绕着孤寂与执念的身影,已被她小心翼翼地、连同那份被定义为“青春期”的情感,一起封存到了内心最深处,一个不再轻易触碰的角落。
不是遗忘,而是一种……搁置。
她并非不再在意,而是有更沉重、更必须去完成的事情,占据了她生命的绝大部分重心。
所以,当甘露寺在远方为他一句“我跟你回总部”而震惊雀跃时。
蝴蝶忍只是平静地过滤掉手中的药液,看着澄澈的液体滴入瓶中,眼神如同深潭,映不出远方的任何涟漪。
她的生活,在外人看来,与以往并无不同。甚至可能更加“正常”,更加专注于职责。
但这恰恰是故事最悲情的地方——她不再试图去撞击那堵墙了,不是因为墙消失了,而是因为她将自己的心,也变成了一座同样寂静的、等待着最终爆发的孤岛。
蝴蝶忍将研磨好的药粉细致地倒入瓷瓶,封口,贴上标签。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滞涩。
她的内心同样有着清晰的排序。
与他的纠葛? 她当然想彻底说清楚,那份被轻蔑地归为“青春期”的情感,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其重量。
但,对方不愿意沟通,单方面的执着除了耗尽自己的心力外,毫无意义。
“他不愿意,就算了。” 这个念头并非放弃,而是一种基于现实评估后的战略转移。
她还有太多更重要、更紧迫的事情必须去做,没有多余的情感可以浪费在一堵拒绝回音的墙上。
此刻,真正让她眉心微蹙、在深夜的灯火下反复思量的,是另一些更具体、更沉重的事务:
1. 香奈乎与两年之约:时间如同不断从指缝滑落的沙,越来越紧。藤袭山最终选拔的惨剧绝不能再重演。
她必须确保香奈乎——她珍视的妹妹和后辈——拥有足以在面对基础但强大的恶鬼时,不仅能生存,更能战而胜之的力量。这需要更严苛的训练、更精准的指导,以及……更强大的心性锤炼。
这份责任,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
2. 鬼杀队选拔系统的隐患:藤袭山的漏洞暴露了系统性风险。
如何改进选拔机制?是否需要增加考核难度?是否需要派柱级队员在外围巡查?
这些问题关乎整个组织未来的新鲜血液与生存根基,她作为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去思考和推动改革。
3. 无穷无尽的行政琐事:手边堆积的,是各地蝶屋和医疗队呈报上来的药材采购申请。
紫藤花毒素的提取物需要大量原料,治疗重伤员的珍贵药材价格不菲,预算需要精打细算,每一份文件都关系到前线队员的生命。
她必须一一核对,批注,确保资源用到刀刃上。
于是,她的生活被这些具体而微、却又关乎生死存亡的事务填满。
她将自己投入到无尽的工作中,用责任和使命构筑起一道堤坝,暂时阻挡了内心深处那份无望情感的浪潮。
她的平静,是一种在巨大压力和责任下,被迫形成的、极致的专注。
那个名为“他”的问题,被暂时归档,标记为“暂缓处理”。
而眼前这些关乎训练、系统和生存的事务,才是她必须优先解决的“紧急且重要”的课题
……
今天。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前院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香奈乎正握着扫帚,一下一下,安静而专注地清扫着夜风带来的落叶。
她的动作规律得近乎机械,仿佛将这日常劳作也当成了某种修行。
蝴蝶忍处理完手头积压的文件,信步来到前院,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她停下脚步,凝视了那个娇小而认真的背影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有关怀,有心疼,或许还有一丝看到昔日影子的恍惚。
她脸上重新漾起那抹惯常的、温和的微笑,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
“香奈乎。”她轻声唤道。
香奈乎停下动作,抬起头,那双缺乏明显情绪波动的大眼睛安静地看向她。
“这些先放一放吧,”
蝴蝶忍的声音柔和的像清晨的雾气,“去后院休息一下,放松放松。等会儿,我去找你,我们开始今天的剑术练习,好吗?”
香奈乎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但她握着扫帚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微微收紧,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尚未清扫干净的角落——她想把工作做完。
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她表达认真和负责的方式。
然而,蝴蝶忍却伸出手,轻轻地、但不容拒绝地,从她手中拿过了那柄扫帚。
“我来吧。”
香奈乎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接手这样简单的工作。
蝴蝶忍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分真实的温度。
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温柔的坚持,仿佛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些小事,没关系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庭院,最终落回香奈乎身上,声音更轻了些,“你现在……只需要想着如何变得更强大,就够了。”
这句话里,蕴含了太多未尽之意:有对藤袭山悲剧的警惕,有对未来的隐忧,更有一种希望将所有杂务挡在身后,只为眼前这个孩子开辟一条通往更强、更安全未来的道路的决意。
她拿起扫帚,不再给香奈乎犹豫的机会,开始接着清扫起来。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香奈乎站在原地,看着师父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再次点了点头,这次,是真正理解了什么。她转过身,安静地朝后院走去,小小的背影里,似乎也凝聚起了一种更为专注的决心。
前院里,只剩下蝴蝶忍扫过落叶的沙沙声,规律而宁静,像是一首无声的守护之诗。
她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为她在乎的人,扫清前路的障碍,哪怕只是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庭院。
扫帚摩擦着青石板,发出规律而宁静的“沙——沙——”声。
蝴蝶忍的心神早已不在眼前的落叶上,而是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香奈乎的剑招还有哪些破绽?新配方的毒素稳定性是否足够?下一次柱合会议该如何提出选拔制度的修正案?
……繁杂的思绪如同蛛网,将她紧紧缠绕。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眉头无意识地微微蹙起,手上的动作虽未停歇,却更像是一种身体的本能。
阳光将她的身影拉长,与庭院中静谧的光影融为一体。
也正因如此,她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个身影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
如同凭空出现,没有一丝脚步声,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闻,仿佛他本身便是庭院里的一道影子,一尊沉默的石像。
阳光同样落在他身上,却似乎驱不散他周身那层无形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孤寂气息。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那个正微微弯着腰,专注(或者说,是陷入沉思)地扫着地的背影上。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与记忆中某个模糊身影截然不同的、带着药师特有的精准与坚韧的动作;
看着她那身鬼杀队制服勾勒出的单薄却挺直的背脊;
看着几片不听话的落叶在她扫帚下打着旋儿。
这一幕,与他预想中任何重逢的场景都不同。
没有激烈的质问,没有悲伤的眼泪,甚至没有她平日里那标志性的、带着距离感的微笑。
只有一种近乎平凡的宁静,以及一种……沉浸在自身重负中的、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份宁静,反而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他原本准备好的、用以应对她可能出现的任何情绪的壁垒,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目标。
他就这样看着,深邃的眼眸里,情绪难辨。是审视?是困惑?还是那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一丝动容?
时间,在扫帚的沙沙声与他无声的凝视中,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