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啸林的死像块巨石投入租界的浑水,激起的浪头许久未平。青帮内部为了争权夺利闹得不可开交,几个堂口的大佬互相猜忌,明里暗里动了不少手,一时间自顾不暇,再没人腾得出功夫来找喵千岁的麻烦。
百乐门换了新管事,是个见风使舵的滑头,三番五次派人送来帖子,想请喵千岁过去“坐坐”,都被她打发了。周管事被冯三少打了一顿后就销声匿迹,有人说他卷了百乐门的钱跑了,也有人说他被青帮的人沉了江,众说纷纭,却没人再深究。
公馆里难得清静了几日。苏瑾每日按时上学,回来就缠着喵千岁讲租界的趣事,或是把学堂里学的新字写给她看。阳光好的午后,两人会坐在庭院里的槐树下,一个看书,一个练字,偶尔有风吹过,落得满身槐花。
“这字比上次好看多了。”喵千岁看着苏瑾写的“安”字,笔尖的墨汁还未干透,笔画却比从前稳了许多。
苏瑾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先生也夸我进步快。”他顿了顿,抬头看她,“等我再练好些,就帮你写账本。”
“好啊。”喵千岁揉了揉他的头发,眼底漾着笑意。
这份平静却在第七日被打破。阿福拿着一份烫金帖子走进来,脸色有些凝重:“老板,法租界的领事派人送来帖子,说今晚要在领事馆举办晚宴,请您务必赏光。”
“领事?”喵千岁接过帖子,指尖划过上面繁复的花纹,“我与他素无往来,怎么突然请我赴宴?”
“听说……是白先生举荐的。”阿福低声道,“最近租界里都在传,说您接了冯啸林的不少生意,连领事都想结交您。”
喵千岁将帖子放在桌上,指尖在桌面轻叩。白先生这是在帮她铺路,还是想把她推到更显眼的位置?
“备礼。”她站起身,“既然请了,自然要去。”
傍晚的领事馆灯火通明,门前停满了各式轿车,穿着礼服的男男女女谈笑风生,空气中弥漫着香槟与香水的气息。喵千岁穿着一袭黑色丝绒旗袍,领口绣着银色的暗纹,妆容精致,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刚走进宴会厅,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喵老板,久仰。”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正是法租界的领事,他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笑容热情,“白先生常跟我提起您,说您是租界里最有胆识的女性。”
“领事过誉了。”喵千岁举杯示意,笑容得体。
两人寒暄几句,领事便被其他人围住。喵千岁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刚想喘口气,就见白先生的轮椅停在面前。
“看来,喵老板很适应这里的场合。”白先生端着杯清茶,笑意温和。
“托白先生的福。”喵千岁看着他,“领事的晚宴,不该是我这种人来的地方。”
“现在该了。”白先生的目光扫过宴会厅,“冯啸林倒了,租界的势力需要重新洗牌。你手里握着码头的份额,又有北方的路子,他们自然想拉拢你。”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不过,拉拢不成,就会变成打压。你要做好准备。”
喵千岁心头一凛:“你的意思是……”
“领事馆里,有不少人收了冯啸林的好处。”白先生淡淡道,“他们未必甘心看着你接手那些生意。”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这位就是喵老板吧?我是洋行的王经理,久仰大名。”他说着,眼神在喵千岁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喵千岁懒得与他周旋,只淡淡点了点头。王经理却不依不饶,伸手想去碰她的手:“听说喵老板最近接了不少好生意,不知有没有兴趣跟我们洋行合作?我们有最好的货……”
他的手还没碰到喵千岁,就被一只手拦住了。白先生不知何时转过轮椅,挡在两人中间,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冷了几分:“王经理,喵老板是我的朋友,你这般唐突,怕是不妥。”
王经理脸色一变,显然没想到白先生会为了一个女人驳他的面子。他讪讪地收回手:“白先生说笑了,我只是想跟喵老板谈谈生意。”
“生意可以谈,规矩不能破。”白先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若是王经理不懂租界的规矩,我不介意帮你好好教教。”
王经理额头冒出冷汗,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失言了,失言了。”说罢,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喵千岁看向白先生:“多谢。”
“举手之劳。”白先生端起茶杯,“不过,这只是开始。以后这样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喵千岁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那位故人,到底是谁?”
白先生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眸色深沉:“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他转移话题,“冯啸林的账房先生找到了,他手里有冯啸林多年来的账本,记录了不少人的秘密。你想不想见见他?”
喵千岁眼睛一亮。账本?这可是烫手山芋,却也是最好的护身符。有了那些秘密,就不怕那些人轻易动手。
“想。”
“明晚子时,老地方见。”白先生说完,转动轮椅,缓缓融入人群中。
晚宴结束时,已是深夜。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喵千岁看着窗外掠过的街灯,心思翻涌。白先生一步步把她推向高处,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位神秘的“故人”,又与她有着怎样的联系?
回到公馆,苏瑾的房间还亮着灯。她轻轻推开门,见少年趴在桌上睡着了,胳膊底下压着张画,画上是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虽然线条稚嫩,却能看出是照着她的样子画的。
喵千岁走过去,小心地抽出画纸,替他盖好薄毯。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少年恬静的睡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她忽然觉得,不管前路有多少风雨,只要身边有这个少年,就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第二天深夜,喵千岁准时赴约。老地方是城西的一处废弃教堂,里面蛛网密布,只有月光从破损的彩绘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账房先生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见到喵千岁,吓得瑟瑟发抖:“喵……喵老板,我什么都说,求您饶我一命。”
“只要你把账本交出来,我保你安全离开租界。”喵千岁开门见山。
老头连忙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递了过来:“都在这里了,冯啸林的所有秘密,都记在里面。”
喵千岁接过油布包,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她刚想说话,就听见教堂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人压低声音说话。
“动作快点,白先生说,拿到账本就动手,别留下活口。”
是王经理的声音!
喵千岁脸色一变,将账本塞进怀里,对老鬼低声道:“带他走!后门!”
老鬼立刻拉起账房先生,往教堂后门跑去。喵千岁则转身躲在一根石柱后,握紧了腰间的软鞭。
几个黑影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王经理,手里还拿着枪。
“人呢?”王经理四处张望,眼神凶狠。
喵千岁深吸一口气,猛地从石柱后窜出,软鞭带着风声卷向王经理的手腕。王经理没想到她还在,惊呼一声,枪掉在地上。
“抓住她!账本一定在她身上!”王经理吼道。
黑影们纷纷扑上来,拳脚相加。喵千岁且战且退,心里却凉了半截。白先生竟然算计了她!他根本不是让她来拿账本,而是想借王经理的手,除掉她和账房先生!
就在这时,教堂外突然响起枪声,伴随着惨叫声。王经理的人顿时慌了神。
“怎么回事?”
一个黑影刚跑到门口,就被一枪爆头。阿福带着十几个弟兄冲了进来,手里的枪喷着火舌,转眼就解决了剩下的人。
王经理吓得瘫在地上,看着阿福,又看看喵千岁,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老板,您没事吧?”阿福跑到喵千岁身边,关切地问。
“没事。”喵千岁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神冷得像冰,“把王经理带回去,账本……有用。”
她抬头望向教堂门口,月光清冷。白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场突如其来的伏击,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喵千岁心中最后一丝对合作的幻想。她知道,从今晚起,她与白先生之间,再无信任可言。
沪上的风,不仅没停,反而更烈了。而她,必须在这场风暴中,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