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声,成了七月底八月初李家坳最动听的乐章。
这台崭新的铁牛没有片刻停歇,立刻投入到了开垦北坡荒地的战斗中。
王振山早就物色好了两个头脑灵活、手脚麻利的年轻后生。
一个叫赵卫国,是民兵排的积极分子,干活肯下力气,人也稳重;另一个叫王铁锤,是王振山的本家侄子,对机械玩意儿有天生的兴趣。
两人被正式任命为李家坳生产队的拖拉机手,跟着王振山和李满仓学了几天,很快就掌握了驾驶和挂接农具的基本技巧。
开荒的日子定在了一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
北坡上,人头攒动,几乎全村能出动的劳力都来了。
男人们扛着镐头、铁锹、撬棍,女人们拿着筐篓、耙子,孩子们也跑来跑去,气氛如同过节,又带着一股大战前的肃穆和激昂。
王振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做战前动员:“乡亲们!咱们李家坳能不能种出金疙瘩,就看今天这一锤子买卖了!拖拉机在前面啃硬骨头,咱们在后面清理战场!都铆足了劲,干!”
“干!”众人齐声呼应,声震山林。
赵卫国深吸一口气,摇动拖拉机手柄,手扶拖拉机发出一阵有力的咆哮,排气管冒出股股黑烟。
他挂上档,操纵着方向杆,拖拉机后方的犁头,狠狠的插入土中。
“咔嚓……轰……”
草根被切断,板结的土块被翻起,里边的石块露了出来。
拖拉机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条深翻松软的土垄。
荒坡上大大小小的石块太多了,犁头偶尔碰到大石头,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声,甚至迸出火星。
这就需要跟在后面的人们上前清理。
李满仓和李满屯带着铁柱、铁蛋等壮劳力,用钢钎、撬棍,喊着号子,将那些埋得深、个头大的石头一块块撬出来,滚到地边。
妇女和年纪大些的社员则用耙子将翻出来的小石块、顽固的草根搂到一起,装进筐里,抬到地头堆放。
半大的孩子们也不闲着,负责把捡出来的石头搬到指定的地方垒好,这些石头以后可以用来砌田埂或者修路。
这是一场人与自然的角力。汗水很快浸湿了每个人的衣衫,手上磨出了水泡,但没有人叫苦叫累。
那台不知疲倦的铁牛给了大家无穷的信心和力量。
看着地里的石块被一点点清理出去,村里人开心坏了。
李满仓力气远超常人,往往别人需要两三个人才能撬动的石头,他一个人就能搞定。
他还不时停下来,抓起一把翻松的泥土在手里捻开,仔细观察土质,心里盘算着后续该如何整理地块,如何做参床。
中午,各家的大娘送来了各自的午饭,干重活中午不吃饱,下午没力气。
众人或蹲或坐,在刚刚开出来的地头边,就着凉开水,狼吞虎咽,虽然简单,却吃得格外香甜。
休息了一个多小时,村民又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动中。
拖拉机手赵卫国和王铁锤更是辛苦,机器的轰鸣和震动让他们一天下来浑身都快散架,脸上、身上沾满了油污和尘土,但两人眼神里却充满了兴奋和自豪。
能驾驭这铁牛,每天满工分,以后就是说媳妇,都很简单。
日复一日,北坡上“突突”的轰鸣声和人们劳作的号子声从未间断。
进度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
原本以为要靠人力一镐一镐刨的艰难工程,在拖拉机强大的动力面前,效率提升了何止数倍。
到了八月中旬,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当人们再次站在北坡上眺望时,眼前的景象已经焕然一新!
原本杂草丛生、乱石遍布的荒坡,已经被规整成一片片层次分明、初具规模的梯田。
深翻过的土壤在阳光下呈现出肥沃的黑褐色,大部分石块已被清理出去,在地边垒成了整齐的石墙。
粗略估算,开垦出来的荒地,竟然超过了一百亩!
这个数字让王振山和周建党都惊呆了,更是让所有参与开荒的社员们欢欣鼓舞。
一百多亩啊!虽然还是生地,需要养,但这可是实实在在从荒山里抢出来的良田!而且是指向未来巨大财富的参田!
地开出来了,接下来的重头戏就是堆肥养地。
参田需要的是疏松、肥沃、富含腐殖质的土壤,新开垦的生地远远达不到要求。
李满仓一声令下,堆肥大战拉开帷幕。
这回,目标转向了村子周围茂密的山林。
社员们几乎倾巢出动,扛着麻袋、扁担、锄头,如同蚂蚁搬家般涌向山脚和林间空地。
“快看!这片榛子树底下,落叶厚得能埋人!”
“这边松树林的腐殖土,黑得流油啊!”
人们兴奋地叫喊着,挥舞着工具。锄头刨开表层,底下是常年累月腐烂的树叶,枝条形成的黑色腐殖土,这正是参田最需要的天然肥料。
麻袋很快被装满,两个人用木棍抬着一袋沉甸甸的黑土,晃晃悠悠地下山。
扁担队更是排成了长龙,箩筐里装满了连枝带叶的腐殖质。
旁边的山林算是遭了老罪,凡是容易到达的地方,地表那层最肥沃的精华都被刮地三尺,露出了下面颜色较浅的生土层。
村里的两头老黄牛,此刻也成了香饽饽,地位陡然提升。
它们被套上牛车,专门负责从山脚往参田运输装满腐殖土的麻袋和箩筐。
牛车所到之处,总有一群半大的孩子提着簸箕和小铲子眼巴巴地跟在后面,就等着老牛撅尾巴,那意味着新鲜的、热乎乎的牛粪即将出炉!
这可是上好的肥料,一点儿都不能浪费!
“快!这边!牛要拉屎了!”眼尖的孩子一声喊,几个小家伙立刻举着簸箕冲上去,精准承接,然后小心翼翼地倒进指定的粪坑里,脸上洋溢着捡到宝般的笑容。
参田的地头,挖了几个巨大的深坑。
收集来的腐殖土、杂草、落叶、牲畜粪便(主要是牛粪和猪粪),按照一定比例分层填入坑中,泼上水,再用泥土封盖,进行厌氧发酵。
李满仓知道,这样沤制出来的有机肥,肥效持久,能极大改善土壤结构,正是园参生长所需要的。
就在参田建设和堆肥工作如火如荼进行时,一个傍晚,李满仓从参田回来,刚进院子,就看到小女儿冬兰撅着小嘴,一脸闷闷不乐地坐在门槛上。
“咋了?冬兰,谁惹你不高兴了?”李满仓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冬兰抬起头,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带着委屈:“爹,点点……点点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它都走了好久了……”
李满仓心中一叹,正想再安慰几句,忽然,后院传来火云几声异常急促和警惕的低吠。
李满仓神色一凛,立刻站起身。这种叫声,火云只在遇到极不寻常的情况时才会发出。
他快步走到后门口,朝着后山望去。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中,他看到几个移动的身影,正朝着村子的方向而来。
而跑在最前面,身形矫健,头顶那对分叉鹿角在夕阳下格外显眼的,赫然是已经放归山林一个多月的——点点!
在它身后,似乎还跟着几头体型稍小的梅花鹿!
李满仓的瞳孔微微收缩,点点……竟然真的回来了?而且还不是独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