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观察了一下李向阳的神色,继续道:
“局里是这么安排的:工人身份的,都统一分流到各镇的林业站。干部身份的多了一个选择,可以到就近的乡政府工作。你看你怎么选?”
李向阳看着桌上那张关乎他“铁饭碗”的表格,很快就反应过来:估摸着撤乡并镇的事儿,上面已经开始慢慢推进了。
这消息虽说有些突然,他却很快理清了头绪。
去镇林业站算是专业对口,活儿相对轻省些,可离他在这儿打下的这一摊子基业就远了。
去乡政府,事情可能要多不少,但好在离家近,时间上也灵活……
他扭头瞥了一眼屋檐下那堆待修补的救生衣,瞬间就有了答案:“站长,这还用选?我肯定留在咱胜利乡!”
他拿起那张表格,一边看一边说道:“您也知道我,我的根就在这儿。乡上要是看得上我,随便给我安顿个位置就行;要是暂时没合适的,我在家安心搞示范村建设,也一样!”
“对了,您呢?咋安排的?”他顺势问起了黄光勋的去向。
“我肯定回镇上呗!终归是离家近点儿……”黄光勋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那是好事!在哪儿都是给公家干活嘛!”
事情谈完,黄光勋也没多留,骑上自行车就要走。
“站长,您等等!”
李向阳说着转身进了灶房,从腌缸里挑出十来斤鹿肉,又装了一饭盒卤过的鹿血和些鹿肝,找了个新篮子装好。
黄光勋忙推辞不要,李向阳却执意让他带上。
在他看来,老黄在胜利乡好歹是个带“长”的,去了红河镇,大概率只能做个普通工作人员,心里指定不好受。
虽然共事不到半年,但人家对他还不错,送点东西,也算尽点心意,多少是个安慰了。
对于李向阳的选择,李家众人自然没什么意见。
若不是每月的劳保提醒着,大家都快忘了家里有个“公家人”了……
想起昨天地委那个没接上的电话,瞅着到了上班时间,李向阳蹬上自行车就往乡政府赶。
值班员查了下记录,不敢怠慢,赶紧把电话推给他。
电话是周建安打来的,说是看到一篇关于胜利乡投的新闻稿,就想起了他,顺道打个电话聊聊。
“你不是在报社工作么?听这口气,是高升了?”李向阳握着话筒笑道。
“没有没有!”周建安解释着,“报社算是我的一个兼职,挂名锻炼,主要工作不在那边……”
“对了向阳,给你打电话主要是个事通知你。”周建安语气轻松起来。
“我下个月底,在天汉市办婚礼,你要是能抽出空,就去喝杯喜酒。要是实在去不了,毕竟远嘛……礼物可得备好,回头给我送来!哈哈!”
“月底?阳历7月31号?”这个日期让李向阳瞬间警觉。
“对,就那天!”
“日子……定了?”李向阳追问了一句,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下去。
“定了!家里都开始准备了!”
李向阳握着话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建安,你就在办公室等我。我今天进城,有要紧事当面跟你说。”
他这严肃的语气,让电话那头的周建安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也正经起来:“行!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地委等你。”
回到家,李向阳匆忙收拾了些要送进城的山货、鱼干,发动拖拉机朝着两河口驶去。
连续两个月滴雨未落,月河水枯瘦得只剩下不到五十公分深,拖拉机可以直接轰着油门涉水而过,就不需要绕行红河镇了。
周建安结婚的日期,勾起了李向阳脑海里一个尘封已久的传闻。
当年那场秦巴特大洪水后,民间一直有说法,称之所以抢险救援不力,与当时地区主要领导擅离职守,跑回天汉市给儿子操办婚礼脱不了干系……
如果那个“办婚礼的儿子”就是周建安,那他的家庭背景……李向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直觉得周建安气宇轩昂,肯定不是普通家庭出身,却一直没往深处想。
在李向阳的处世哲学里,他尽可能的让自己“尊重他人命运”。
试图在那场特大洪水中救人是个例外,毕竟涉及到了太多生命和家庭。
只是周建安不同,这个年轻人虽然出身不凡,却毫无纨绔之气,待人真诚,而且是真心想做点实事的人。
尤其在和他的交往中,虽然地位悬殊,但却颇有些惺惺相惜。
同样的,问题也来了:一个背景如此深厚的年轻人,所娶的媳妇,定然也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这样两个家庭的联姻,日期已定,绝非儿戏。
自己一个平头百姓,该怎么开口劝人家更改婚期?凭什么让人家相信你那近乎“捕风捉影”的洪水预言?
脑子里一团乱麻地想着,拖拉机已经开进了县城。
把车在特产店门前停稳,放下摇把,他跟左德顺打了声招呼,骑上他的自行车,就风风火火地朝地委大院赶去。
周建安的办公室不算大,但整洁肃静。
见李向阳满面风尘地进来,他连忙笑着起身沏茶。
“向阳,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可不像你平日的风格。”
“嗯……”李向阳犹豫了下,随后试探着问道:“建安,咱们算朋友吗?”
周建安被他问得一怔,随即坦然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朋友啊!”
“行!有你这句话,我今天就豁出去,跟你直说了。”喝了口茶水,乘机斟酌了下语言,李向阳开口道: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多次,感觉今年气候异常,可能会有大洪水吗?”
“记得啊!”周建安点头,“你的判断我一直很重视。”
“这事儿,从我观察到的山里动物异常、环境变化,感觉越来越强烈,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不等周建安接话,李向阳继续道,“前段日子,为这个事弄得心神不宁,我就去了一趟我们当地有名的鲤鱼观,跟观里一位老道长聊了聊。”
“哦?有啥收获?”周建安带着几分好奇。
“那位老道长通晓些天文地理。听我说完,跟我念叨了几句话……”
“什么话?”因为此前准确预测过地震的事情,周建安对李向阳的话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七月将尽八月初,地龙翻身水倒流。百里山川成汪洋,万家灯火一时休。”
瞬间,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周建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