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尖细飘忽的声音,同样刻骨的怨毒!
谢令仪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她以为自己醒了,原来根本没有!她还在梦里!一个更真实、更难以挣脱的噩梦!
她眼睁睁看着那倒吊的李昭玥,带着那非人的笑容,血红的尖利指甲越来越近,几乎要划破她的眼帘……
“咳!咳咳咳!”
里屋传来母亲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如同破风箱一般,猛地将谢令仪从这恐怖的嵌套梦境中彻底拽了出来!
她浑身一个剧烈的颤抖,这才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小凳上,药罐在灶上咕嘟作响,房门紧闭,一切如常。
……
第二日一大早,空气里还有着一些凉气。
宋瑞走在去牙行的路上,可脚步迈着,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怎么也踏实不下来。眼前总晃动着谢令仪昨日那青白交错、步履虚浮的模样。
他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天色,转身拐向了与牙行相反的方向。
他决定绕路过去看一眼,否则这心始终悬着。
穿过几条尚显安静的街巷,越靠近谢令仪家所在的区域,周遭越是显得破败寂静。
他循着昨日送谢令仪回家的记忆找到那扇略显斑驳的木制院门,刚停下脚步,正准备抬手敲门,院内便隐约传出一个老妇人沙哑而焦急的声音:
“令仪啊……别绣了,快歇歇吧!娘求你了,你这脸色……娘看着害怕啊!”
紧接着,是谢令仪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比昨日更加嘶哑干涩,带着一股近乎偏执的急促:“不行啊娘!就剩两天了,就两天!来不及了……我得抓紧,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这声音里透出的焦灼和虚弱,让门外的宋瑞心头一紧。他不再犹豫,抬手叩响了门环。
“谁呀?”院内传来老妇人带着警惕的问询,伴随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气色灰败的妇人脸庞,正是谢令仪的母亲。她疑惑地打量着门外陌生的宋瑞。
宋瑞连忙拱手,语气恳切:“伯母安好,晚辈宋瑞,与谢姑娘相识。昨日见谢姑娘气色不佳,冒昧前来探望。”
谢母闻言,警惕稍减,叹了口气侧身让开:“是你啊,令仪有提过的……有心了,请进吧。”
宋瑞迈步走进小院,他的目光立刻就被坐在院中角落里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谢令仪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前架着那件几乎完成的霞帔。晨曦微光下,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正低头专注地穿针引线,动作却不再如往日般流畅,带着一种机械的、僵硬的重复感。
“谢姑娘。”宋瑞轻声唤道。
谢令仪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宋瑞心里猛地一咯噔。
不过一夜之隔,谢令仪的状态竟比昨日更差了!她的脸色已不仅仅是苍白,而是透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眼下的乌黑更加浓重,深深地凹陷下去。
她看着宋瑞,眼神空洞,似乎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他是谁,嘴角勉强扯动了一下,却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笑容。
“宋……宋大哥……”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看着她这副模样,昨日乘雾老道那惊疑的话语猛地在他耳边响起:“……身上怎么沾了股子鬼气?”
一股寒意顺着宋瑞的脊梁骨爬了上来。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谢姑娘,你……你还好吗?是哪户人家定的嫁衣啊?”
“快了……就快好了……”谢令仪却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兀自喃喃着,眼神重新聚焦在那片绚烂的红色霞帔上,手指颤抖却固执地捻着金线,“你看,鸾凤的眼睛……点上就好了……不能误了约定时间……不能……”
她反复念叨着“快了”、“不能误时辰”,眼神直勾勾的,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魔障的状态,对外界的关切充耳不闻,全部心神都被那件华美的嫁衣吞噬了。
看着女儿那副魂不守舍、仿佛被什么东西魇住了的模样,谢母急得用手中的拐杖连连杵地,却也无计可施。
她重重叹了口气,拄着拐杖,示意宋瑞跟她走到院子的另一角,离谢令仪稍远些。
“宋郎君,你也看到了,令仪她……她这模样,老身这心里……”谢母的声音带着哽咽和难以掩饰的恐惧,“就差那一点了,时间够的,可她就是怎么都不肯去休息。”
她抹了抹眼角,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是哪家。”谢母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边缘已有些毛糙的纸条,递给宋瑞。
宋瑞接过展开看了一眼。
“乌衣巷西首,李府?”宋瑞低声念出,心头一跳,作为一个牙人,金陵城他熟悉的很,这个西首李府,他怎么毫无印象!
“就是那儿!”谢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令仪那晚回来,人就有些不对劲,脸色白得吓人,问她什么也只说顺利。可自打接了这李府的活儿,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没日没夜地绣,话也少了,眼神也直了……昨儿个晚上,我听见她在灶房惊叫,跑过去一看,她瘫那里,一身冷汗……”
谢母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恐惧:“那李府,会不会……不太干净?寻常人家嫁女儿,哪有这样催命的?而且,哪有大半夜来接绣娘量体的道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宋瑞捏着那张字条,听着谢母带着哭腔的叙述,再结合昨日乘雾老道那番关于“鬼气”的断言,以及此刻谢令仪那形销骨立、恍如魔障的状态,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这李府的嫁衣,恐怕真的有问题。
他稳了稳心神,将字条小心收好,安抚谢母道:“伯母,您先别急,也别声张。此事我知晓了,定会想办法弄清楚。您照顾好自己,也……尽量看着点谢姑娘。”
他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绣活中,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的谢令仪,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必须尽快回去,将此事告知白姑娘和乘雾道长。这恐怕,已非寻常人力所能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