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a踏入一间商务会客室，奢华之感扑面而来，让她有些意外。即便她仅仅是JSG庞大触手体系中微不足道的一员，也早已习惯了用老牌欧陆资本的视角去俯视中国大陆的新兴资本，再加上江海大厦的外表看起来并不算特别气派，所以完全没想到仅仅一间普普通通的会客室就竟然能有这种档次的装潢。
Erbaiwu控股在北京的总部办公场地，是租用了一栋千禧年落成的写字楼，而且只租了几层而已。虽然中途也重新装修过一次，风格变得没那么过时了，却肯定不会有眼前这种豪掷千金的大手笔。
JSG大中华区的驻地，确实是独门独院，乍一看挺唬人。其实里边的硬装和办公家具都是十几年前的了，曾经令访客们暗自艳羡的品质感早已荡然无存，再怎么精心维护，也是美人迟暮，终究比不上江海大厦里的花开正盛。
至于JSG伦敦总部，高层大佬们办公的那几层里的家具、物件有不少称得上文物或艺术品，却总带着那么点陈旧的感觉，至少没有江海大厦里的东西看起来招人喜欢。
接待人员刷卡开门，mia立刻就看到了言总：“在这里，合适吗？”
言舢递了杯水过去：“你担心什么呢？”
“我以为你会约个比较隐蔽的地方。”
“咱俩大大方方的坐在公司里，像普通的商务往来一样谈点事情，这就是最隐蔽的地方。”言舢抬起手来，朝着屋顶指了一圈：“放心吧，这不是普通的会客室，没有任何安保设备，而且隔音非常好。是攸宁让你来找我的吗？我这边刚好也有些新进展，准备同步给她。”
“不是……不是褚总吩咐我过来。”mia把手握在杯子上，有点烫：“褚总被郗凡打了一枪……”
“什么！”言舢差点没吓得站起来，望了两眼玻璃门外穿行而过的同事，又很快平静下来：“抢救过来了吗？”
与此同时，使馆区的那栋公寓里，江澜一尘不染的豪宅此刻正凌乱不堪……
花瓶碎在电视柜旁边，几支鲜花朝着同一个方向散在地上。茶几上的水果滚得哪哪都是，最远的去了门口。沙发的抱枕，湿了一个，扯烂了一个，飞到餐厅一个，还有一个正被江澜抱在怀里。餐厅的椅子倒了两把，地上的热粥已经彻底凉掉，红枣和莲子在刚才那场慌乱中被踩成了粘脚的烂泥。
褚嘉仁弯下腰，在厨房门口捡起来一枚男士的钻戒：“我确实没办法娶你。”
即便江澜已经很努力了，但怀里那个抱枕被扔出去时，还是没能砸中负心汉，啪叽一声掉到了地上的那片粥里。
褚嘉仁又弯下腰，在冰箱旁边捡起来一枚女士的钻戒：“这么多年了，你离不掉婚，我也离不掉婚，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
江澜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怎么就离不掉了？她人都跑去挪威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北京，她还有什么不肯离的！”
“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你会突然间放弃那么多财产，把婚离掉。我更没敢想过，你会主动向我求婚。其实，我这些天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和你分开。也许我早点把分开的想法告诉你，你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这一刻，江澜似乎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你说什么？和我分开？我怎么了，你要和我分开！”
“你没怎么，你很好，处处很好。我配不上你，不值得你放弃那么多财产。”
“几年了？我为了你从家里搬出来几年了？你现在告诉我……现在说你配不上！”江澜的声音很大，脸上有她今生几乎没出现过的仓惶感：“我告诉你，我离婚时给董家的那些钱，在我眼里不算什么事情！在你嘴里，我放弃的那些东西，我根本就没在意过。而我真正损失掉的人格，在子女面前丧失的尊严，你根本就没有看见过。”
听到这些话之前，褚嘉仁心里确实只计算过江澜这婚需要花几个亿才能离掉，确实没想过董沣和董沛那两个孩子眼中江澜是怎样的妈妈。一时间有点哑口无言，苦笑着说：“对呀，咱俩从来都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屋檐下。年轻的时候，我追求仕途，你追求爱情，我要低头弯腰去捡六便士，你要抬头欣赏月亮。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你在惋惜人格和尊严时，我依旧只懂得惋惜身外之物。你爸说得对……”
“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爱，一直都爱。”
“那你去和叶书颐离婚，娶我，光明正大的娶我啊！”
“爱情不是我人生中的唯一命题，只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件更重要的事情排在爱情之前。”
“当年你和我分手后，哪怕我发现自己怀了你的孩子，我都没有打扰过你，没有低三下四的去找你复合。再和你重逢，我顶着所有人鄙夷的目光，搬出来和你同居，也没逼过你去离婚。直到叶书颐去了挪威，我觉得你和她离婚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我都是自己先把婚离掉，才来开口要求你离婚。褚嘉仁，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娶不娶我？”
“娶不了。”将两把倒地的椅子扶起来，褚嘉仁坐下，目光投去几米开外的沙发上，表情很淡然：“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这些天一直在找机会和你谈分开的事情。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你非要问个答复的话，我就不再拖延了。我娶不了你，和我能不能离婚没关系。我要和你分开，也不是因为你今天忽然间向我求婚，是另有其他的原因。你很好，我们分开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滚出去，现在……”江澜站起来，抬手指向门口：“立刻给我滚出去，我这辈子不想再看见你一眼！”
褚嘉仁走进衣帽间，再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衣服。到书房拎公文包，去玄关换鞋，每个动作都从容自在，如同以往的外出一样，只是临走前没说“晚上见”，也没问“晚上回不回家吃饭”，仅仅嘱咐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江澜跌坐在沙发里，缓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拿起手机。
她想打给董沣，想对儿子说声抱歉，让儿子顶着私生子的闲言碎语生活了这么多年。没打。
她又想打给董沛，想对女儿说声抱歉，让女儿在青春期的懵懂年纪里不得不经历妈妈出轨这种事情。也没打。
最终，她把电话打给了在新西兰颐养天年的爸爸。
褚嘉仁拎着自己唯一的家当，那只公文包，再次走进了部委大院，朝着敬礼的武警哨兵点点头，对打招呼的老邻居回以微笑。
如果被铐走的话，他希望自己能从叶家的这栋小楼里被铐走。左邻右舍隔着窗户再怎么张望“褚局长的笑话”，他也不会觉得丢人，因为这座部委大院里住着的每家每户都知道叶家是怎么样一个家，也都知道褚局长是怎么当上的局长。
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自己从江澜的豪宅里被铐走。他不敢想象，江澜会是怎样的眼神和表情。哪怕是伤透江澜的心，他也无所谓。但若要他在江澜面前再难堪一次，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因为被江父骂着撵出去的那一天，他已经在江澜面前难堪过一次了，而且终生忘不掉难堪的滋味。
回到叶家的客厅里，褚嘉仁前所未有的轻松，双脚搭到茶几上，叼了根烟，猛吸两口，打开自己的公文包。
一块移动硬盘，一把保险柜钥匙，被他小心翼翼的摆到了茶几上。
今时今日，他很羡慕叶书颐，能被女儿妥妥的安置到挪威那么美的地方享清福，虽然叶书颐对女儿是真的刻薄。他还有点埋怨女儿，明明自己对女儿是外冷内热。
想着想着，褚嘉仁再次从烟盒子里抽出来一支点上，自言自语：“果真，说破天，女儿也终归是和妈妈更亲一些……妈妈永远招孩子疼，永远值得被关照。爸爸呢？爸爸只能竖起耳朵听女儿的吩咐，要搬出去住，要动手术，要解决这麻烦、那麻烦……操！我连叶文谦都比不上，他至少软着陆了，我连个安全退休都没混到！”
对着自己发完牢骚，褚嘉仁把电话打给了自己那位姓江的大舅哥。
33年前，这位姓江的大舅哥踹过他两脚，踹得他趴到地上好几分钟都站不起来。因为他抛弃了人家的妹妹。
12年前，这位姓江的大舅哥抡过他几拳头，他被打掉了一颗牙，左眼的视力也受了些影响。因为他和人家的妹妹同居了。
7年前，这位姓江的大舅哥给过他一板砖，还好他躲得快，只被蹭破了一块头皮。因为他老婆跑去江海大厦扇了人家的妹妹耳光。
褚嘉仁：“喂，江宁，我想约你见一面。”
江宁：“在哪？你说吧！”
江海大厦楼顶露台上，这一架，江宁使尽了毕生所学，要不是年纪有点大了，而且自己有冠心病，他可真是恨不能把褚嘉仁打出几声120的动静来。
褚嘉仁拽来把椅子，狼狈坐下，啐出一口血沫子：“我是有正经事情要和你讲。”
江宁一只手捂着腰，一只手捂着心脏：“妈的，我正想着跟你约架，你就自己送上门来！我爸给我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