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只是平静地夹起一片鸭肉，蘸了点甜酱，细细嚼着，等咽下去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陈家？不急。”
“啊？”钱通一愣，手里的鸭腿都忘了啃，“不急？宋老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趁他病要他命，我们得趁着消息还没传开，抢占先机！”
宋河摇了摇头，他放下筷子，目光扫过篝火边一张张或激动或期待的脸，最后落在钱通身上。
“钱大哥，卖水泥能赚多少钱？”
“这……这可就海了去了！”钱通比划着，“一年几万两，十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两，都不是没可能！”
“那然后呢？”宋河又问。
“然后？然后我们就是青石府最大的建材商，吃香喝辣，呼风唤雨啊！”钱通理所当然地说。
宋河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钱通心里莫名其妙地咯噔一下。他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钱大哥，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我们修一道永不决口的清河大堤，能得到什么？”
钱通再次愣住。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答不上来。
得到什么？得到朝廷的嘉奖？得到百姓的称赞？这些东西，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吗？
宋河没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下去：“我们会得到龙泉县数万百姓的人心，会得到县尊乃至知府大人的另眼相看，会得到一块任何人都抢不走、打不烂的根基。有了这块根基，我们再去做生意，你说，谁敢跟我们抢？”
钱通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宋河。篝火的光芒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那双漆黑的眸子，深邃得像一口古井，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他忽然明白了。
自己看到的，是水泥带来的泼天富贵。
而这个少年看到的，是富贵之上的权柄，是人心，是天下大势！
自己想的是如何打败一个陈家，而他想的，是如何在这大雍王朝，立于不败之地！
他以为自己找的是一个合作的财神爷，现在才发现，自己抱上的，是一条即将腾飞的真龙大腿！
“所以，”宋河的声音将他从震撼中拉回现实，“堤坝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拿起酒壶，亲自为钱通又满上了一杯酒，酒液在火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光泽。
“水泥的量产，修堤所需的石料、沙土、木材，还有上千民夫的组织和调度……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摊子。”
宋河把酒杯推到钱通面前，目光灼灼。
“钱大哥，这个担子，你敢不敢接？”
钱通胸膛剧烈起伏，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盯着宋河，那张稚嫩的脸庞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无比陌生，又无比威严。
权柄、人心、天下大势……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重锤，砸碎了他三十年来赖以生存的市井法则。
他以为自己混迹街头，靠着一股狠劲和几分机灵，已经算个人物。可在此刻，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只蚂蚁。
原来，生意可以这样做。
原来，路可以这样走。
酒杯里的琥珀色液体晃动着，映出他自己那张写满震惊的脸。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还盘算着怎么在合作中多占点便宜，一股羞愧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
跟眼前这位的格局比起来，自己那点小心思，简直可笑又可悲。
“我……我……”钱通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想说“我敢”，但他觉得这两个字太轻，太无力，根本无法承载此刻翻江倒海的心情。
突然，他手一扬。
“啪！”
那只盛满美酒的瓦杯被他狠狠掼在地上，四分五裂。
酒水混着泥土，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在龙泉县码头上说一不二的汉子，猛地推开身前的桌案，双膝一弯，“噗通”一声，对着年仅十岁的宋河，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宋老弟……不！宋先生！”钱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和虔诚，“我钱通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以前只知道打打杀杀，抢地盘，挣银子！我以为那就是爷们该干的事！”
他抬起头，满脸涨红，眼眶里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今天听了先生一席话，我才知道自己活了三十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建材商，什么呼风唤雨，都是狗屁！”
“求先生收下我钱通！我这条烂命，连同我手底下那百十号兄弟，从今往后，就都交给先生了！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但有半句虚言，叫我钱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再次俯身，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硕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已经不是合作的请求，而是最彻底的投效，是古代门客、死士对主公立下的重誓。
篝火旁，钱通的手下们全都看傻了。他们的大哥，那个在码头上跺跺脚都能让地面抖三抖的男人，此刻竟然对一个半大孩子行此大礼？
宋河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去扶，也没有半分意外。
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一拜。
因为他知道，要驾驭钱通这样的枭雄，就必须用他最信服的方式，彻底击溃他的心防，再重塑他的忠诚。今夜这一拜，就是他们之间新秩序的奠基石。
“钱大哥，起来吧。”
直到钱通的长拜结束，宋河才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钱通这才依言起身，局促地站在一旁，像个第一次面见将军的毛头小子，再无半分先前的江湖气。
宋河重新拿起酒壶，从旁边取了一只干净的杯子，再次斟满，递给他。
“立于不败之地，不是嘴上说说。我们的第一步，就可能踏进万丈深渊。”
钱通接过酒杯，手还有点抖。他现在对宋河的每一句话都奉若神明。“先生，您说，我们该怎么干？是马上召集人手，开始烧水泥，还是先去把陈家的石料场抢过来？”
“都不是。”宋河摇头，眸光深邃，“第一步，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