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雷云深处降下的并非天罚,而是一种无形无质的共鸣,精准地锁定了秦尘怀中的苏清漪。
那枚在她识海深处搏动的黑色莲形蛊卵,频率陡然加快,仿佛一颗沉睡的邪异心脏,被遥远天际的君王唤醒。
破空之声尖锐刺耳,都天神火雷在秦尘足底炸开一圈圈灼热气浪,推动着他与苏清漪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银灰流光,在广袤的东玄域荒原上亡命飞驰。
风行天罡雷的力量被他催动到了极致,每一次呼吸都带起风雷之声,每一次落地都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蛛网般的雷亟裂痕。
然而,速度带不来心安。
一缕殷红的鲜血自秦尘眉心缓缓渗出,顺着挺直的鼻梁滑落。
这是他第三次强行催动“雷脉溯流”探查苏清漪识海的代价,神魂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他眼前发黑。
三次窥探,看到的都是同一幅诡异而绝望的画面:苏清漪孤身立于丹塔之巅,青丝狂舞,双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唯有四个由扭曲黑雷构成的古字,如烙印般悬浮于她身前——雷帝当诛。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每一次浮现,苏清漪瞳孔深处那枚莲形蛊卵便会剧烈搏动一次,从中溢散出的死寂气息,让秦尘都感到一阵心悸。
它像一个坐标,更像一个接收器,正与天地间某种宏大的力量遥相呼应。
就在此时,一道更为凛冽的破空声自北而来,其势之快,竟隐隐压过了秦尘的雷光!
一道覆盖着玄冰战甲的窈窕身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在秦尘身前三丈之处,战甲上还沾染着尚未凝固的暗紫色血液,寒气与血气交织,杀伐之意冲天而起。
来者正是凰九幽。
她肩上,竟还扛着一头早已气绝的死海妖,那海妖的脸上,凝固着一种极为诡异的、仿佛聆听神谕般的极乐微笑。
“北冰之海,南洋三光神水,一夜之间尽数蒸发。”凰九幽的声音冰冷如霜,不带丝毫感情,“亿万海妖如朝圣般自溺于沸腾的海床之上。它们不是被杀,而是听见了所谓的‘极乐之音’,自愿赴死。”
秦尘的眼神骤然冷冽如刀。
他终于将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苏清漪识海中无声的诅咒,亿万海妖聆听极乐之音后的自溺……这不是一次针对他或者苏清漪的单一刺杀,这是一场席卷整个大陆,针对“声音”与“言语”的全面清洗!
敌人的目的昭然若揭。
他们要斩断一切以声音为载体的传承!
让丹师无法口述丹经,让炼器师无法吟唱咒纹,让王者无法号令天地,让万千生灵的祈愿与怒吼,都归于一片死寂!
“他们想让这个世界……”秦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彻底沉默。”
西荒沙海,黄沙漫天。
当秦尘三人根据脉听鼠使留下的线索,踏入这片传说中的死寂绿洲时,眼前的景象让杀伐果断的凰九幽都为之动容。
这里没有花草树木,只有一片由千面石碑组成的碑林。
每一座石碑都散发着浓郁的死气与怨念,上面用血迹刻着形态各异的临终遗言。
“娘,我怕……”
“我不是叛徒!我没有泄密!”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这些字迹扭曲,充满了不甘与恐惧。
脉听鼠使曾警告过,此地乃是“雷哑王朝”的入口,任何试图靠近石碑,聆听其上怨念的人,都会在瞬间双耳爆裂,神魂被无尽的哀嚎撑破,沦为疯癫的行尸走肉。
秦尘闭上双目,神魂之力高度凝聚。
他没有选择硬闯,而是将一缕奇异的幻蜃心魔雷缓缓注入双耳。
刹那间,他的听觉世界被彻底颠覆,风声、沙粒摩擦声、心跳声……成千上万种毫不相干的杂音在他耳边轰鸣,形成了一道虚假的噪音屏障,完美地扰乱了石碑林那足以撕裂神魂的怨念感应。
“跟紧我!”
他低喝一声,风行天罡雷再次爆发,身形化作一道几乎无法捕捉的电光,在密密麻麻的碑影间划出一道道Z字形的残痕轨迹。
凰九幽紧随其后,她玉手轻扬,极寒的玄冰玉魄之力弥漫开来,将二人经过之处的石碑表面瞬间冻结,那血色字迹上覆盖了一层薄冰,暂时阻断了其声波的外溢。
穿过碑林,一座深不见底的地宫入口赫然出现。
深入其中,空气凝滞如铅,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地宫的尽头,是一座由无数人类枯骨堆砌而成的“万喉祭坛”。
那些骸骨的喉骨部位,无一例外,全都被人残忍地捏碎。
祭坛中央,盘坐着一名全身缠满黑色雷丝的枯瘦老者。
他的颈间,竟缠绕着一条由九百九十九条干枯人舌编织而成的恐怖绳索!
其胸前,悬浮着一面微微起伏的鼓状法器,鼓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肉色,上面甚至还残留着细密的毛孔——那竟是一张被活生生剥下来的人皮!
他,便是哑诏!
就在秦尘看清哑诏的瞬间,他怀中的苏清漪猛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双目紧闭,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
她的嘴巴无声地张开,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半空中却有四团黑色的惊雷炸开,凝聚成形!
“雷——帝——当——诛!”
那四个字,不再是虚影,而是蕴含着毁灭之力的实体诅咒,直指祭坛上的哑诏!
哑诏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没有理会那袭来的诅咒,只是轻轻抬手,一枚古朴的雷符在他指尖一闪而逝,那四字黑雷便凭空消散。
他的目光穿透虚空,落在秦尘身上,或者说,是落在秦尘所发出的每一个心跳声,每一次呼吸声上。
“你们说的每一个字,喘的每一口气,都在污染这片天地。”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不带一丝波澜,“今日,我将以静灭声,以雷封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狂风骤停,沙尘悬空,整个地宫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绝对静止。
哑诏干枯的双手,缓缓抬起,猛地拍向胸前的人皮鼓!
“咚!”
没有声音,却有一圈圈肉眼可见的诅咒音浪扩散开来!
“千言诛心阵”——启动!
万千道饱含恶意的诅咒,汇聚成实质的精神冲击,如潮水般涌向秦尘的神魂。
“你注定失败!”“她心里恨透了你!”“杀了她,你才能解脱!”……每一句,都精准地刺向他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千钧一发之际,秦尘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没有去抵挡那些诛心之言,而是将一口精血喷出,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引动丹田深处那一缕鸿蒙本源雷!
狂暴的鸿蒙本源雷瞬间将幻蜃心魔雷与葵水玄冥雷粗暴地揉捏在一起,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雷力!
“静音雷域——开!”
伴随着一声发自神魂深处的低喝,一圈无形无质的涟漪以秦尘为中心,骤然扩散!
嗡——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声音,无论是外界的风声,还是阵法中的诅咒,甚至是秦尘与凰九幽自己的心跳声,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对寂静。
也正是在这片连神魔都要为之窒息的死寂之中,一道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发自苏清漪识海最深处的真实呢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入秦尘的灵魂。
“……不要信……梦里的你……要信……醒着的我……”
秦尘身体猛地一震,他猛然抬头,望向祭坛上那双灰烬般的眼睛,眼中的雷光前所未有地暴涨,凌厉得仿佛要刺穿这方天地!
“你说她会杀我?可她宁可神魂被蛊虫侵蚀至疯,也不愿将那四个字,亲口说出口!”
万喉祭坛之上,以秦尘为中心,一方绝对死寂的领域已然成型,将哑诏那毁天灭地的音杀之阵,彻底隔绝在外。
这是无声的宣战,亦是雷与寂的对决,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