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霜,打湿了陈默的玄色官袍,也浸透了他额角的汗珠。龙纹玉佩的光泽渐渐黯淡,内力如潮水般退去,每一次挥击都伴随着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方才以一敌十的悍勇,终究耗空了他八成内力。影杀阁的黑衣人如同饿狼,见他攻势放缓,立刻重整阵型,手中弯刀划出一道道寒芒,直逼要害。
二当家阴恻恻地笑着,手中突然多出一枚乌木令牌,令牌上刻着扭曲的骷髅纹路,甫一祭出,周遭空气骤然变冷,黑衣人眼中竟泛起诡异的红光,招式也变得越发狠戾,全然不顾生死。“陈默,你以为影杀阁仅凭这些爪牙便能立足江湖?”他舔了舔唇角的血迹,“这‘血魂咒’,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今日,你不仅要死,魂魄还要被炼为我阁中傀儡!”
陈默心头一沉,龙纹玉佩在掌心微微发烫,似在抗拒那股邪异之力。他强撑着后退半步,避开迎面而来的弯刀,玉佩顺势划过一道弧线,将一名黑衣人手腕斩断,却也被另一人的刀锋擦过肩头,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官袍,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锁住二当家手中的乌木令牌——那令牌上的邪气,竟与当年害死他恩师的“锁魂符”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绝情谷谷口。王绣盯着谷口那片看似平静的迷雾,忽然蹙眉:“启文兄,你有没有觉得,这雾气不对劲?”话音未落,迷雾中突然窜出数道黑影,清一色的灰衣蒙面,手中握着涂满剧毒的短弩,箭头直指二人。
“是影杀阁的伏兵!”王启文拔剑格挡,弩箭擦着剑身飞过,钉在身后的古树上,瞬间冒出缕缕黑烟。他护着王绣后退半步,却见谷口的迷雾竟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隐约有诡异的吟唱声从漩涡中传出。“不好,他们在催动迷魂阵的核心!陈大人还在外面,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王绣却拉住他,指尖指向漩涡深处:“你看那雾气里的光影——是寒玉宫的方向!苏婉姑娘恐怕已经……”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漩涡中心突然亮起一道惨白的光,光中隐约浮现出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是苏婉!她怀中紧紧抱着襁褓,发丝凌乱,眼神中满是惊恐,而她身后,竟站着一名身着白衣、面容枯槁的老者,手中握着一根镶嵌着血色宝石的法杖,正是寒玉宫的宫主——传闻中早已闭关多年的玄机子!
玄机子嘴角勾起一抹阴笑,法杖轻轻一点,苏婉便如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襁褓中的婴儿突然放声大哭,哭声穿透迷雾,刺痛了陈默的耳膜。他猛地抬头,瞥见谷口漩涡中的景象,双目赤红:“玄机子!你竟与影杀阁勾结!”
二当家见状,放声大笑:“陈默,你现在才明白?寒玉宫的‘寒玉髓’能炼魂,影杀阁的‘血魂咒’能控魄,你恩师当年就是撞破了我们的大计,才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今日,你和这孩子,都要成为我们‘炼魂大阵’的祭品!”
话音刚落,玄机子法杖一挥,谷口的迷雾瞬间化作无数黑色藤蔓,朝着陈默和王启文二人缠去。陈默只觉内力逆流,胸口剧痛难忍,龙纹玉佩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将他周身护住,却也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而那黑色藤蔓已缠上他的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经脉蔓延,似要将他的魂魄生生剥离。
王启文与王绣奋力厮杀,却挡不住越来越多的伏兵,眼看黑色藤蔓就要将陈默彻底缠住,襁褓中的婴儿突然停止了哭泣,眉心竟浮现出一枚与陈默龙纹玉佩相似的赤色印记,一道温暖的红光从印记中射出,径直落在龙纹玉佩上。
玉佩金光暴涨,陈默只觉一股沛然正气涌入体内,胸口的剧痛瞬间消散,内力竟在飞速回升!他握紧玉佩,眼中决绝更甚,朝着玄机子和二当家的方向怒吼:“尔等逆天而行,今日便让你们血债血偿!”
身形跃起的瞬间,陈默忽然瞥见二当家腰间的令牌——那令牌的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武”字,与当年东宫太子卫率腰间的令牌一模一样。
一场牵涉朝堂权斗、江湖秘辛、甚至生死轮回的阴谋,终于撕开了冰山一角。而陈默手中的龙纹玉佩与婴儿眉心的赤色印记,又藏着怎样的渊源?
汴州开封县·西街赶集图
汴州开封县,枕汴河而兴,夯土城墙巍峨耸立,青砖砌就的城门楼覆着黛瓦,门额上“开封县”三字漆色暗红,透着经年的厚重。城外汴河漕船往来如梭,帆影点点,船工号子混着码头的吆喝声,顺着风漫进城里;城内坊市交错,青石板路被车马碾出温润的包浆,两侧商铺鳞次栉比,木构门脸雕花精巧,幌子高挑如林——红的是酒肆“醉春风”,黄的是绸缎庄“云锦阁”,蓝的是药铺“回春堂”,五颜六色在日头下晃眼,活脱脱一幅鲜活的《市井繁会图》。
每月逢三、六、九便是赶集日,西街更是热闹得挤破了天。天刚蒙蒙亮,四方乡邻便挎着竹篮、推着独轮车往城里赶,青石板路被脚步声踏得“咚咚”作响,扬起的细尘混着水汽,在晨光里凝成淡淡的雾霭。刚进街口,就被一股混杂着胡饼香、香料味、蔬果清甜的气息裹住——卖胡饼的胡商袒着右臂,腰间挂着波斯银饰,炭火上的胡饼烤得金黄,外皮鼓胀如小皮球,咬开时酥皮簌簌往下掉,芝麻香直冲鼻腔,他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吆喝:“胡饼!刚出炉的胡饼!咸香带甜,一文钱两个!”
隔壁染布坊的伙计正把染好的绸缎往竹竿上晾,赤红、明黄、靛蓝、月白的布料在风里翻飞,像一道道流动的彩虹,掌柜的李老汉叼着烟袋,向路过的妇人推销:“王婶,这匹石榴红的蜀锦,织了缠枝莲纹,给闺女做嫁妆最合适,今日赶集价,少收你两文钱!”妇人伸手摩挲着绸缎的光泽,眼里满是喜爱,讨价还价的声音软乎乎的:“再便宜点,我再捎一匹青布给娃做衣裳。”
街心的空地上,卖草药和香料的摊子挨得紧实。孙老栓的杂货铺前,细辛、甘草、当归摆得整齐,旁边还堆着西域传来的安息香、乳香,他正用木槌碾着桂皮,给顾客配着安神的药包;不远处的胡商驼队旁,皮囊里的葡萄干、椰枣堆成小山,琉璃瓶里的玫瑰精油泛着琥珀色的光,引来不少姑娘围着挑选,胡商笑着用银簪挑起一串玛瑙手链,示意可以换粮食或布匹。
穿街而过的行人更是百态: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鼓点“咚咚锵锵”,担子上的针头线脑、糖人泥偶引得孩童围着跑;头戴幞头、身穿青袍的书生背着行囊,正驻足看字画摊前的碑帖;挎着竹篮的农妇们凑在一起,说着家常,手里还不忘给孩子买块麦芽糖;巡街的捕快身着皂衣,腰佩长刀,步伐沉稳地走过,偶尔停下来呵斥两句占道的商贩,却也透着几分和气。
日头升至中天,赶集的人越来越多,摩肩接踵间,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驼铃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热闹的市井交响。汴河的水汽顺着街巷漫来,润着每个人的脸颊,青石板路上的光影被树叶剪得细碎,落在人们含笑的脸上,落在琳琅满目的货物上,透着汴州城独有的温软与繁华,让人不由得沉醉在这烟火气十足的盛世图景里。
汴州城开封县西永安里赵府,夜露顺着院角老槐树的枝丫往下滴,“嗒嗒”落在青砖上,洇出细小的湿痕。堂屋的八仙桌旁,油灯的光晕被穿堂风搅得微微晃动,三大长老围坐其间,各自神色凝重。
二爷爷赵德海是族里的主心骨,年过六旬却腰板挺直,脸上的皱纹像刀刻般深刻,下颌的山羊胡修剪得整齐,指尖夹着一杆铜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他磕了磕烟袋锅,沉声道:“晚晴这婚事,说什么也得办得体面些!咱们老赵家在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说咱们亏待了这苦命丫头。”
三爷爷赵德水比二爷爷矮些,背微微驼着,穿一件打了补丁的青布褂子,眼角耷拉着,透着股温和的愁绪。他叹了口气,伸手摩挲着桌沿的木纹:“二哥,体面是要的,可你看晚晴那模样……她心里压根不乐意,硬办得热热闹闹,怕是反倒戳她的心窝子。”
“那你说怎么办?”赵德海眉头一皱,烟袋锅在桌上敲得“笃笃”响,“总不能让她就这么悄没声息地嫁了?她爹走得早,咱们当长辈的,不替她撑着,谁替她撑着?”
两人正争执间,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晚晴的娘柳月娘端着一壶热茶走进来,她眼角泛红,眼袋浮肿,显然是为女儿的事熬了好几夜。“二伯、三伯,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她把茶壶放在桌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晚晴这孩子,命是真苦,可婚事定下了,总不能反悔……我跟素云劝了她一下午,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就是不吭声。”
大婶婶李素云跟着走进来,她个子高挑,手脚麻利,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可不是嘛,我跟她说,嫁过去之后,男方家是本分人家,公婆都是厚道人,不会亏待她。可她就像没听见似的,眼神直勾勾的,怪吓人的。”
话音刚落,厅屋传来一声压抑的哽咽,打断了堂屋的谈话。众人扭头望去,只见叔爷爷赵德山正站在香案前,他满头白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鬓角的霜雪,脸上的皱纹比二爷爷更深,像是被岁月揉皱的纸,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此刻正紧紧攥着衣角。香案上的三炷清香燃得正旺,烟缕袅袅缠绕着墙上的遗像——那是他的大儿子赵文轩,画像上的青年眉眼清秀,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正是当年为了护住晚晴,被她前夫打成重伤,最后不治身亡的。
“文轩啊,我的儿……”赵德山仰着头,浑浊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遗像,泪水顺着皱纹往下淌,砸在胸前的蓝布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那年你才二十出头,为了把晚晴从那烂人手里抢回来,后背挨了三棍,躺了一个月,醒来第一句话还问‘晚晴没事吧’。你说她可怜,爹娘走得早,被那畜生欺负得不成人样,让爹爹多照看她。”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遗像的边缘,像是在触摸儿子的脸颊,“你用命护着她,让她脱离了火坑,如今她总算要嫁人了,你地下有灵,就多保佑她些,让她往后能顺顺当当的,别再遭罪了。”
他搬来一张矮凳,踩上去时,凳子发出“吱呀”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赵德山抡起袖口,那袖口磨得发毛,露出里面黝黑的胳膊,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遗像上的薄尘,从眉眼到嘴角,一寸寸都擦得极慢,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爹爹每天都去你坟头坐会儿,给你带你爱喝的米酒,你喝到了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压抑的呜咽,“家里的田还种着你喜欢的谷子,素云带着安安,也懂事……就是爹爹想你啊,想一次,心就像被刀割一次,夜里闭着眼,全是你小时候跟在我身后喊‘爹爹’的模样。”
擦完最后一下,他对着遗像深深鞠了一躬,才慢慢跳下凳子,膝盖踉跄了一下,幸好扶住了香案。满是皱纹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泪水混着香灰,在脸颊上划出两道深色的痕。他心里清楚,自己嘴上说不肯掺合晚晴的婚事,其实是怕触景生情,更怕这孩子重蹈覆辙。可每当想起儿子临终前的嘱托,想起晚晴这些年的不容易,他又忍不住盼着,盼着她能真的得到幸福,不辜负儿子用命换来的安稳。
堂屋里的人都沉默着,没人去打扰他。柳月娘抹了抹眼角的泪,轻轻叹了口气:“叔爹对晚晴,比亲爹还亲。”
二爷爷忽然眉头猛地一蹙,右手攥住乌木杖,左手捂着腮帮子“嘶”了一声,山羊胡都拧在了一起。烟袋锅“当啷”掉在案几上,火星溅到青砖地上,瞬间灭了。
“二哥,怎么了?”三爷爷慌忙起身,见他脸色发白,额角渗出细汗,说话都含混不清:“牙……牙疼得紧,像是有针在钻……”
赵德海偏着头,腮帮子微微肿起,原本挺直的腰杆也塌了些,他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喘着气道:“许是昨夜吃了几块蜜糕,又喝了冷茶……这老牙竟来添乱!”说着伸手想去抠,却被三爷爷拦住。
“可不敢乱抠!”三爷爷从案下翻出个粗陶小罐,倒出几粒褐色的花椒,递给他:“含在疼处试试,前儿我牙疼,就是这么压下去的。”又转身朝屋外喊:“晚晴丫头在吗?去灶房烧壶热水,再把窗台上晾的细辛取一小撮来!”
不多时,穿青布襦裙的晚晴端着铜盆走进来,盆里放着陶碗和晒干的细辛,见二爷爷疼得咧嘴,眼神里满是焦急:“二爷爷,我这就给您泡细辛水,娘在世时说,这药能止疼。”她动作麻利地往碗里添了热水,蒸汽氤氲着草药的清香,漫过二爷爷紧抿的嘴角。
赵德海含着花椒,接过药碗漱了漱口,牙疼稍缓,却仍皱着眉:“晚晴的婚事……不能因我这牙耽搁。”三爷爷看着他腮边的肿痕,又瞧了瞧晚晴眼底的水光,轻声道:“二哥,婚事急不得。你先养好牙,咱们再慢慢劝晚晴,总不能让她带着心事嫁人,也不能让你疼着操心啊。”
屋外的叫卖声又近了些,卖胡饼的商贩还在吆喝,混着细辛的药香,竟让这堂屋添了几分细碎的暖意。赵德海靠在椅背上,含着花椒的嘴嘟囔着,目光落在晚晴捧着药碗的手上,眼底的固执,悄悄软了一丝。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一点点沉下来,裹住了永安里的赵家院落。墙角的青苔在夜露滋润下泛着暗绿微光,老槐树的枝桠横斜,月光透过叶隙筛下,在西厢房的青砖台阶上投出斑驳长影。晚晴坐在台阶中央,背脊靠着冰凉的门框,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褐,领口磨得起了绒絮,露出的脖颈纤细苍白,袖口卷起的小臂上还留着劳作留下的浅淡疤痕。原本清秀的眉眼间毫无血色,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多日辗转难眠。她的手指粗糙,指关节因常年操持农活、浆洗衣物而泛红肿胀,此刻正死死攥着膝头的衣料,指节绷得发白。
本该是待嫁女子的娇羞温婉,在她脸上寻不到半分——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不是笑,反倒像含着苦汁的哭,那弧度往下坠着,几乎要拉到下颌,皓齿死死咬着下唇,咬出一道深深的红痕。她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却无半分光彩,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在眼底晕开。小腹处隐隐作祟的坠痛,是那日被迫刮胎留下的旧伤,如无数细针在暗夜中反复穿刺,提醒着她被前夫凌辱、抛弃的不堪往事。娘柳月娘和大婶婶李素云的劝解还在耳边回响,“嫁了沈郎就好了,他是厚道人”“日子总会甜起来的”,这些话听在她耳里,只觉得比黄连更苦,满是讽刺。
她凭什么要认这样的命?凭什么要为了宗族的体面、旁人的安稳,委屈自己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那个叫沈毅的汉子,虽听说是老实本分,可他知道自己曾被夫家弃如敝履吗?知道她腹中曾有过孩子吗?他会真心待她,还是只把她当作传宗接代的工具?一连串的疑问在脑海里盘旋,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困住,让她喘不过气。
“凭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刺骨的怨怼,“凭什么我要受这无尽苦楚?”
说着,她猛地抬起手,掌心攥得紧紧的,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狠狠锤向自己的小腹。“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那力道不小,她身子踉跄了一下,眉头拧成一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没掉一滴泪,反倒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不甘的嗤笑。她恨不得这具饱经风霜的身体就此破碎,恨不得彻底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生活。
“傻丫头!你这是作践自己给谁看!”一声惊呼打破沉寂,叔奶奶张翠花从东厢房的厨房匆匆跑出来。她头上挽着家常的倭堕髻,插着一支素银钗,身上系着蓝布围裙,裙角还沾着些许面粉——方才她正为明日的蒸饼揉面。老太太的手粗糙却有力,一把扣住晚晴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生怕她再做出傻事。她眼眶通红,伸手抚上晚晴的脸颊,指尖带着刚揉完面的温热,还沾着细碎的面屑,满是疼惜。
“晚晴啊,你糊涂!”张翠花叹了口气,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幼时哭闹的孩童,“身体是自己的根,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娘怎么活?你叔爹怎么熬?文轩那孩子在地下也不安心啊!”
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唱起了汴州乡间流传的俚曲,调子朴实婉转,带着江南水乡的软糯余韵,在夜里缓缓流淌:“月光光,照阶廊,傻囡囡,莫心伤。黄连苦,终有尽,岁月长,有甜香。嫁个郎,惜你柔,生个娃,乐满堂。”
歌声不高,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晚晴紧绷的神经。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眼眶却猛地一热,积攒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张翠花的手背上,烫得惊人。她靠在叔奶奶的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翠花婶……”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不想嫁……我真的不想嫁……”
张翠花轻轻拍着她的背,泪水也跟着落了下来,滴在晚晴的头发上:“婶知道,婶都知道……可日子总得往下过啊。咱们女人家,谁不是磕磕绊绊过来的?等过些日子,你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孩子,就知道了,苦日子总会过去的。”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带着淡淡的凉意,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远处的蛙鸣此起彼伏,像是在为这深夜的哭诉伴奏,又像是在诉说着生活的无奈与希望。
夜露越下越浓,打湿了晚晴的发梢,带着刺骨的凉。她靠在张翠花怀里哭了许久,哭声从压抑的呜咽渐渐变成抽噎,最后只剩下肩膀轻轻耸动,像被雨淋湿的雏鸟,没了力气。
堂屋的灯还亮着,赵德海、赵德水和柳月娘、李素云都悄悄走了出来,站在廊下,看着台阶上相拥的两人,神色各有不忍。柳月娘捂着嘴,泪水无声地滑落,心里像被钝刀子割着——她何尝不知道女儿委屈,可作为母亲,她能做的,也只是为她寻一条看似安稳的路。
“让她哭吧。”赵德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只是眼眶依旧通红,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慢慢走过来,脚步有些蹒跚,却依旧挺直了背脊,走到晚晴面前,蹲下身,抬头望着她。
晚晴察觉到动静,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草叶。看到赵德山,她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在她心里,叔爷爷是威严的,也是最疼她的人,就像亲爹一样。当年若不是他和赵文轩,她恐怕早就死在那个烂人手里了。
赵德山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指尖的温度带着岁月的沧桑,却格外温柔。“晚晴,”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叔爷爷知道你不想嫁,也知道你心里苦。可你想想,文轩用命护着你,不是让你往后都活在怨恨和绝望里的。”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墙上赵文轩的遗像,眼神里满是思念与期盼:“他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爹爹,晚晴还小,你要好好照顾她,让她过上好日子’。这些年,我看着你受了那么多罪,心里比谁都难受。如今这门亲事,我和你娘、你婶婶们都打听清楚了,男方叫沈毅,是邻村的,为人老实,家里有几亩薄田,爹娘都是厚道人,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可我……”晚晴哽咽着,想说自己不想要这样的“好日子”,想说她怕重蹈覆辙,可话到嘴边,却被赵德山打断了。
“我知道你怕。”赵德山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低,“叔爷爷不逼你,也不催你。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这婚,我们不结就是了。只是晚晴,你要想清楚,往后的日子还长,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还年轻,不该被过去的事困住一辈子。”
他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打开了晚晴心里那扇紧闭的门。这些年,她一直活在被抛弃、被伤害的阴影里,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也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可叔爷爷的话,却让她第一次意识到,或许,她真的可以有另一种选择。
张翠花也帮腔道:“晚晴,你叔爷爷说得对。那沈毅我见过,长得周正,说话也实诚,前几天还托人送了些自家种的红薯过来,说是给你补补身子。他知道你的过去,却不嫌弃,还说愿意好好待你。这样的人,不好找啊。”
柳月娘也走上前,握住晚晴的另一只手,泪水直流:“我的儿,娘知道委屈你了。可娘也是没办法,娘只想让你往后有个依靠,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日子。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娘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不会逼你的。”
晚晴看着眼前这些为她操心的长辈,看着他们眼角的皱纹、脸上的泪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知道,他们都是真心为她好。这些年,他们为她付出了太多,她不能再让他们为自己担心了。
夜色更深了,蛙鸣声渐渐稀疏,月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晚晴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她看着赵德山,轻轻点了点头:“叔爷爷,娘,婶婶,我……我嫁。”
短短三个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让她浑身都松了下来。虽然心里还有些忐忑和不安,但更多的,是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叔爷爷说得对,她不该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或许,这个叫沈毅的男人,真的能给她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赵德山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欣慰与释然:“好,好,好孩子。你放心,叔爷爷一定给你办个体面的婚礼,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柳月娘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着晚晴,泪水流得更凶了,却是喜极而泣。张翠花也笑着抹了抹泪,拍着晚晴的后背:“这就对了,傻丫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廊下的赵德海和赵德水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赵德海磕了磕烟袋锅,笑道:“既然晚晴答应了,那咱们就赶紧商量商量婚礼的事。彩礼不用多,但礼数不能少,得让男方家知道,咱们老赵家的姑娘,不是好欺负的。”
“是啊是啊,”赵德水也附和道,“我明天就去邻村一趟,跟沈毅家敲定日子,再问问他们的想法。”
夜色中,原本压抑的院子里,渐渐有了一丝暖意。油灯的光晕依旧晃动,却不再显得那么冷清。晚晴靠在母亲的怀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心里默默想着:文轩哥,我听你的话,试着往前走一步了。你在地下,一定要保佑我,保佑大家,都能好好的。
月光温柔地洒在她的脸上,仿佛是赵文轩的回应,带着淡淡的祝福。而远处的邻村里,沈毅正坐在自家的屋檐下,望着赵家的方向,手里攥着一块刚绣好的手帕,帕子上绣着一朵小小的莲花,是他特意为晚晴准备的。他心里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希望这个苦命的姑娘,能愿意接受他的心意。
汴州惊魂:侍郎府塾师劫
汴州开封县永安里东头,矗立着一座气派非凡的宅院——朱漆大门上衔着铜环,门楣悬着“常府”鎏金匾额,虽无官署的威严,却透着退休高官的雍容。主人常敬之,曾任吏部侍郎,年届四十二,鬓角已染霜华,却仍保留着朝堂上的威仪,腰杆挺得笔直,说话时声如洪钟,只是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结——娶妻三载,又纳了六位小妾,府中胭脂水粉香飘不绝,却始终没能盼来一个男丁。
按唐律“无子者听养同宗昭穆相当者”,过继本是寻常事,可常敬之偏执着要亲骨肉,折腾了三年,终究竹篮打水。眼见族中议论渐起,他才咬咬牙,从弟弟家过继了九岁的侄子常文。这孩子眉眼周正,透着股机灵劲儿,就是启蒙晚了些,大字不识几个,急得常敬之四处托人,非要寻个“才学顶尖、品性端方”的先生。
消息顺着汴河传到邻县浚仪,恰好撞进了秀才苏彦章的耳朵里。苏彦章年方二十五,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半旧的青布襕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言谈间温文尔雅,吐字如珠。他自幼饱读诗书,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可惜三试科举皆名落孙山,家中老母卧病,全靠他代笔写信、抄录典籍糊口,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听闻常侍郎招塾师,月银二十四两——这可是寻常塾师三倍的价钱,还包食宿、配仆役,苏彦章当即托人引荐,揣着自己批注的《论语》和策论手稿,连夜赶往开封县。
常府的私塾设在东跨院,窗明几净,案上摆着颜真卿的字帖和国子监刊印的典籍。常敬之亲自考校,让苏彦章默写《大学》,他笔走龙蛇,字迹遒劲;又问《左传》义理,他引经据典,条理分明,连常敬之故意设下的诘问,也被他从容化解。“好!好一个青年才俊!”常敬之拍案叫绝,当即拍板,“苏先生,往后犬子的学业,就托付给你了!”
苏彦章受宠若惊,当即躬身行礼:“晚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侍郎公厚望。”
待遇着实优厚,常敬之不仅按月足额发银,还给他配了个叫“小禄子”的仆役,专门照料饮食起居,私塾里的笔墨纸砚更是用的上等货。苏彦章感念知遇之恩,教得格外用心。他知道常文顽劣,不似寻常孩童那般循规蹈矩,便弃了“棍棒教育”,每日清晨带他诵读经书时,总穿插着史书典故——讲“孔融让梨”教他谦让,说“囊萤映雪”励他勤学,就连习字,也先从他感兴趣的“龙”“虎”二字教起。
半年下来,常文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仅能流利背诵《诗经》《论语》,还能写出通顺的短文,偶尔还能对出苏彦章出的简单对联。常敬之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每逢宴请亲友,必拉着苏彦章上座,指着他对众人夸耀:“我这先生是浚仪县的奇才!文韬武略样样通,文儿能遇着他,是天大的福气!”
席间,亲友们纷纷附和,有夸苏彦章年轻有为的,有说常文进步神速的,还有人悄悄打听苏彦章是否婚配,想为他做媒。苏彦章坐在席间,身着常敬之赏赐的绸缎长衫,听着满座的赞誉,心中暖意融融。他想起远在家乡的老母,已悄悄攒下半年月银,打算等秋收后接她来汴州享福;又想着常侍郎人脉广阔,若能再教两年,求他写封荐书,参加明年的制科考试,未必不能圆了科举梦。
他把东跨院的厢房收拾得整整齐齐,案头堆满了批注的典籍,窗台上摆着从家乡带来的菖蒲,连给老母寄信的信封,都用的是常府赏赐的洒金纸。小禄子对他恭敬有加,府中下人见了也纷纷问好,六位小妾偶尔路过私塾,也会隔着窗棂含笑点头,一切都显得那么顺风顺水。
可苏彦章没察觉,这看似和睦的常府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他偶尔会撞见常敬之深夜独自在书房踱步,神色阴鸷,与白日的温和判若两人;府里的小妾们看似温婉,眼神却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戒备;就连小禄子,有时给他送茶时,也会欲言又止,眼神躲闪。有一次深夜,他伏案修改常文的作业,隐约听到后院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刚想起身查看,却被巡夜的管家拦住:“先生早些歇息,府中内眷琐事,不必过问。”
苏彦章虽心头疑惑,却只当是大户人家的阴私,并未深究。他满心满眼都是“出头有望”的欣喜,却万万没料到,他的兢兢业业、才华横溢,不仅没能为他铺就青云路,反而让他一步步走进了常敬之设下的死局——那桩藏在常府深宅里的惊天秘密,正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来背锅,而他,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替罪羊。
婚礼的筹备,就这样悄悄拉开了序幕。
婚礼的筹备正按部就班地推进,张翠花领着柳月娘、李素云在院里缝补喜服,针线穿梭间,布料上的大红牡丹渐渐鲜活起来。晚晴坐在一旁帮忙剪线头,指尖触到滚烫的绸缎,心里虽仍有几分忐忑,却比先前多了些踏实——沈毅这些日子总趁着农闲过来,要么扛来一捆劈好的柴火,要么送来些自家种的瓜果,话不多,却总把最重的活计揽在身上,看她的眼神温和又带着敬重,让她那颗冰封的心,悄悄化了些暖意。
这天午后,日头正毒,院角的老槐树投下浓密的绿荫。沈毅突然满头大汗地跑进来,青布短褂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平日里沉稳的脸上满是慌张。“叔爷爷,婶子,晚晴……”他喘着粗气,语速飞快,“出大事了!我堂兄沈谦,被官府抓了!”
这话像一声惊雷,炸得院里瞬间安静下来。张翠花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柳月娘猛地站起身,脸色发白:“沈毅,你说清楚,沈谦怎么会被官府抓了?”
沈毅抹了把脸上的汗,咽了口唾沫:“是盐税案!镇上的盐铁司突然查私盐,说堂兄私贩官盐,把他从家里直接带走了,还抄走了家里的粮食和农具。我爹娘急得快晕过去了,让我来问问叔爷爷,能不能想想法子。”
“私贩官盐?”赵德山眉头紧锁,他站起身,背着手在院里踱了两步,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沈谦那孩子我知道,老实巴交的,平日里就靠种几亩田过日子,怎么会去私贩官盐?这里头定有蹊跷。”
二爷爷赵德海闻讯从屋里出来,手里的铜烟袋杆重重一敲门槛:“盐税这东西,历来是官府的重头戏,抓得紧得很。可沈谦一个本分农民,哪来的路子私贩官盐?怕是被人栽赃陷害了!”
三爷爷赵德水也跟着附和,脸上满是焦虑:“如今这世道,官官相护,咱们普通百姓哪能跟官府抗衡?沈谦这一进去,要是没人搭救,怕是要吃大亏。”
晚晴坐在一旁,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她虽与沈谦不熟,却也听沈毅提起过,这位堂兄为人正直,家里有年迈的爹娘和年幼的孩子,全靠他撑着。若是真被定罪,这个家就垮了。她想起自己当年被冤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叔爷爷,二爷爷,三爷爷,”晚晴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我想去镇上看看。”
众人都愣住了。柳月娘连忙拉住她:“晚晴,你一个姑娘家,去镇上干什么?官府的人凶得很,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娘,我在镇上待过几年,认识一家杂货铺的孙老栓老板,他消息灵通,或许能打听出些情况。”晚晴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韧劲,“沈谦哥是被冤枉的,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委屈。而且,这事儿也关系到沈毅,关系到我们的婚礼,若是不把事情弄清楚,就算嫁过去了,心里也不安稳。”
沈毅看着晚晴,眼里满是惊讶与感激。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竟有如此胆量。
赵德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晚晴说得有道理。如今情况不明,确实该去镇上打听打听。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赵德山就带着晚晴和沈毅往镇上赶。一路上,晨雾弥漫,田间的露珠打湿了裤脚,带着凉意。沈毅走在最前面,脚步匆匆,神色焦虑。晚晴跟在中间,心里虽有些紧张,却不断给自己打气——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懦弱,如今她有了牵挂,有了想保护的人,必须勇敢起来。
到了镇上,街市已经热闹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可三人却没心思细看。按照晚晴的指引,他们来到了西街的“福顺杂货铺”。老板孙老栓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脸上总是堆着笑,见了晚晴,连忙迎了出来:“晚晴姑娘,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孙老板,我今天来,是想向你打听点事。”晚晴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邻村的沈谦,昨天被盐铁司的人抓了,说他私贩官盐,你知道这事儿吗?”
孙老栓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晚晴姑娘,这事儿你可别随便打听!最近盐税案闹得厉害,盐铁司的胡志远大人正在到处抓人,听说已经抓了十几个了,好多都是被冤枉的。”
“被冤枉的?”赵德山连忙追问,“孙老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老栓叹了口气,把他们让进里屋,倒了三杯茶:“实不相瞒,这盐铁司的胡大人,就是个贪官!他借着查私盐的名义,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只要给他送礼,就算真贩了私盐也能平安无事;要是不送,就算是清白的,也能给你安个罪名抓起来。沈谦那孩子,我也听说过,他哪敢私贩官盐?怕是没给胡大人送礼,被盯上了。”
“还有这种事!”赵德海得知消息后,气得山羊胡都翘了起来,“这狗官,简直无法无天!”
晚晴心里一沉,她没想到事情竟如此复杂。若是官官相护,仅凭他们几个人,根本无法救出沈谦。
“孙老板,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沈谦哥?”沈毅急得眼圈都红了。
孙老栓摸了摸下巴:“办法倒是有一个。听说胡大人私吞盐税,中饱私囊,还和镇上的盐商钱万贯勾结,把官盐高价卖给百姓。要是能拿到他们勾结的证据,上报给秦秉公知府大人,或许能扳倒胡大人,救出那些被冤枉的人。”
可证据哪有那么好拿?胡志远官官相护,钱万贯财大势大,想要拿到他们勾结的证据,无异于与虎谋皮。
众人沉默了片刻,晚晴突然开口:“孙老板,你知道钱万贯的盐仓在哪里吗?他们交易的时候,会不会留下什么凭证?”
孙老栓愣了一下:“钱万贯的盐仓在镇东的破庙里,听说他们每隔三天就会偷偷交易一次。至于凭证,我就不知道了。”
晚晴眼神一亮:“我有办法了。”她转头看向赵德山和沈毅,“今晚我们去破庙附近看看,或许能找到证据。”
“不行!”赵德山立刻反对,“破庙那里肯定有守卫,太危险了,你一个姑娘家,不能去。”
“叔爷爷,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晚晴语气坚定,“沈谦哥不能白白被冤枉,我们不能让那狗官继续为非作歹。我从小在镇上摸爬滚打,熟悉这里的地形,我去最合适。”
沈毅也站起身:“叔爷爷,我跟晚晴一起去,我会保护好她的。”
赵德山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知道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你们一定要小心。我在镇上找个地方等着你们,一旦有情况,立刻汇合。”
夜幕降临,镇上的灯火渐渐稀疏。晚晴和沈毅换上一身深色的衣服,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来到了镇东的破庙附近。破庙周围果然有几个守卫,手持棍棒,来回巡逻。
两人趴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屏住呼吸。晚晴仔细观察着守卫的巡逻路线,发现他们每隔一刻钟就会换一次岗,中间有片刻的空隙。
“就是现在!”晚晴低喝一声,拉着沈毅,趁着守卫换岗的空隙,飞快地冲进了破庙。
破庙里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盐腥味。两人借着月光,摸索着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一堆堆的盐袋,堆得像小山一样。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说话声。
“钱万贯,这次的盐税,胡大人要三成,你看行不行?”
“没问题!只要胡大人能护住我,别说三成,五成也行。这是凭证,你拿给胡大人。”
晚晴和沈毅连忙躲到盐袋后面,屏住呼吸。只见两个黑影在月光下交头接耳,其中一个人递给另一个人一张纸。
机会来了!晚晴示意沈毅待在原地,自己则悄悄绕到两人身后,趁着他们不备,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抢过那张纸,然后拉着沈毅,飞快地往外跑。
“有人!”两个黑影反应过来,大喊一声,追了上去。
守卫听到动静,也纷纷围了过来。晚晴和沈毅在前面拼命跑,后面的人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被追上,晚晴突然想起镇上有一条狭窄的小巷,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她拉着沈毅,一头扎了进去。
后面的人追到巷口,无法同时进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跑远。
两人一口气跑到镇上的客栈,赵德山早已在那里等候。看到他们平安回来,还拿到了凭证,赵德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那张纸上,清楚地写着钱万贯和胡志远私分盐税的数额,还有他们交易的时间和地点,是铁证如山。
第二天一早,赵德山带着凭证,和沈毅一起赶往知府衙门,击鼓鸣冤。秦秉公知府大人早就听说了胡志远的劣迹,只是没有证据。如今有了凭证,立刻下令捉拿胡志远和钱万贯。
很快,胡志远和钱万贯被捉拿归案,那些被冤枉的百姓也都被释放了。沈谦回到家里,一家人对赵德山和晚晴感激涕零。
盐税案告破的消息传遍了十里八乡,老赵家因为仗义执言,帮助百姓洗清冤屈,赢得了全村人的敬重。而晚晴,也因为在这件事里的勇敢和机智,让沈毅更加敬佩,也让自己彻底走出了过去的阴影。
婚礼如期举行。那天,晚晴穿着大红的喜服,头上盖着红盖头,坐在花轿里。花轿缓缓抬起,她透过盖头的缝隙,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赵德山、柳月娘、张翠花等人,他们脸上都带着欣慰的笑容。她又想起了赵文轩的遗像,心里默默说:文轩哥,我做到了,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花轿一路颠簸,最终停在了沈毅家的门口。沈毅掀开盖头,看到晚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明亮而坚定。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好好待她,让她往后的日子,全是甜香。
新婚礼成,良辰共赴
吉时一到,沈毅家的院坝里早已张灯结彩,红毡从院门一直铺到堂屋,两侧挤满了道贺的乡邻,笑语喧哗混着唢呐的喜庆调子,飘出老远。晚晴乘坐的花轿在鞭炮声中稳稳落地,沈毅身着大红襕衫,腰束玉带,平日里沉稳的脸上染着几分羞涩,双手微微颤抖地走到轿前。他指尖触到轿帘的红绸时,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晚晴时,她攥着衣角、眼神怯生生的模样,如今这姑娘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心中满是珍视。
“新娘下轿,福禄满堂!”司仪王伯嗓门洪亮,他头戴幞头,身穿青色长褂,手里拿着红纸帖,高声唱喏。沈毅小心翼翼地扶着晚晴走出花轿,她身着蹙金绣牡丹喜服,裙摆曳地,上面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领口缀着几颗圆润的东珠;头上的红盖头绣着鸳鸯戏水,鬓边插着一支珍珠步摇,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叮咚作响。晚晴的手被沈毅握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红绸手套传来,温暖而踏实,让她心头最后的些许忐忑也烟消云散。
堂屋内,红烛高照,沈毅的父母沈老爹、沈老娘早已端坐上位。沈老爹穿着新做的藏青布袍,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都填着笑意;沈老娘头插银钗,身穿绣着兰草的红袄,手里紧紧攥着帕子,眼角眉梢全是满意。赵德山、柳月娘、张翠花、赵德海、赵德水也坐在侧席,赵德海特意换上了一件深蓝色的绸缎褂子,山羊胡梳理得油光水滑,手里的铜烟袋也擦得锃亮;赵德水穿着洗得干净的青布衫,背虽仍微驼,却挺直了不少,脸上满是欣慰。
“一拜天地——”王伯高声唱道。
晚晴和沈毅并肩而立,对着门外的红日深深鞠躬。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红绸映着笑脸,乡邻们的喝彩声此起彼伏。晚晴心里默念:文轩哥,你看,天地为证,我终于有了安稳的归宿。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沈老爹沈老娘,跪地磕头。沈老娘连忙起身搀扶,声音哽咽:“好孩子,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毅儿要是敢欺负你,娘替你做主!”晚晴眼眶一热,轻声道:“谢谢娘。”
沈老爹也笑道:“往后好好过日子,勤勤恳恳,日子定会越来越红火。”沈毅重重点头:“爹,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待晚晴。”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沈毅看着晚晴盖头下隐约的轮廓,心跳如鼓;晚晴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脸颊发烫,轻轻弯腰。这一拜,拜的是往后余生的相依相伴。
礼成之后,晚晴被送入洞房。喜房布置得格外雅致,墙上贴着大红的“囍”字,床上铺着鸳鸯锦被,床头摆着一对波斯琉璃灯,灯光柔和,映得满屋暖意。张翠花跟着进来,帮晚晴取下沉重的凤冠,笑道:“傻丫头,如今可算是熬出头了。”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塞进晚晴手里,“这里面是五谷,保佑你五谷丰登,子孙满堂。”
柳月娘也走过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我的儿,往后要孝顺公婆,和沈毅好好相处。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顺遂。”晚晴握着母亲的手,点头道:“娘,我知道了,您也要多保重身体。”
赵德山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欣慰:“晚晴,文轩在地下看到你如今这样,定会安心的。”他顿了顿,又叮嘱沈毅:“毅儿,晚晴命苦,你要多疼她、让她,莫要辜负了她的信任。”沈毅郑重道:“叔爷爷,您放心,我此生绝不负晚晴。”
待宾客散去,夜色渐浓。沈毅端着一盏烛台走进洞房,烛火摇曳,映得他脸上满是温柔。他拿起一旁的玉簪,轻轻挑开晚晴的红盖头——烛光下,晚晴眉如远黛,眸若秋水,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比院里的牡丹还要娇艳。
沈毅喉结滚动,轻声道:“晚晴,你真美。”
晚晴抬眸望他,眼神明亮而坚定,带着浅浅的笑意:“沈毅,往后余生,多多指教。”
沈毅在桌边坐下,倒了两杯合卺酒,递了一杯给晚晴:“这杯酒,敬过往,敬余生,敬你我。”两人手腕相缠,饮下杯中酒,酒液甘甜,顺着喉咙流入心底,漾开层层暖意。
沈毅伸手,轻轻拂去晚晴鬓边的碎发,动作温柔至极:“往后,我会护着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晚晴望着他真诚的眼眸,心中的冰封彻底消融,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正轻松的笑容:“我也会陪着你,好好过日子。”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窗棂上;屋内,红烛燃得正旺,映着一对新人相依的身影。
远处的天际,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照亮了崭新的一天,也照亮了晚晴和沈毅充满希望的未来。而西街的盐税案,虽仍有谜团未解,但此刻,这对新人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只有即将到来的、满是甜香的日子。
而远处的天际,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照亮了崭新的一天,也照亮了晚晴和沈毅充满希望的未来。
汴州惊魂:侍郎府塾师劫·续
晚晴嫁入沈家已逾月余,日子虽平淡,却透着安稳的甜。沈毅待她敬重体贴,公婆慈爱宽厚,她每日跟着婆婆学着打理家事,闲暇时便摆弄草药——当年娘留下的医术底子没丢,乡邻有个头疼脑热,她配些草药总能缓解,渐渐在村里攒下了好名声。这日午后,沈毅从镇上回来,神色有些凝重:“晚晴,常侍郎府派人来,说府里小妾身子不适,听闻你懂草药,想请你去看看。”
晚晴心头一动。常府是开封县的名门,她虽未见过常敬之,却早听过他的名头。更让她在意的是,沈毅提过,常府与西街盐商往来甚密,而沈谦的盐税案,恰与西街盐商有关。“既是名门相请,理应去看看。”晚晴收拾好草药箱,戴上帷帽,跟着沈毅往永安里东头的常府去。
朱漆大门前,管家早已等候,见了晚晴,虽客气却透着几分疏离,领着她穿过重重院落,直奔西跨院。一路行来,常府雕梁画栋,却处处透着压抑——丫鬟仆役神色拘谨,连走路都放轻脚步,几位小妾擦肩而过时,眉眼间带着怯意,妆容再精致也掩不住眼底的惶然。晚晴指尖摩挲着药箱上的缠枝纹,想起孙老栓说过的“盐商勾结官吏”,心里多了几分警惕。
西跨院的厢房里,小妾柳氏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晚晴诊脉时,无意间瞥见窗台上摆着一只波斯琉璃瓶,瓶身上刻着的纹路,竟与她娘留下的陨星纹香囊有几分相似!她心头一震,正欲细瞧,门外传来脚步声,管家沉声道:“先生看完了便请回吧,府中规矩多,不便久留。”
晚晴起身告辞,刚走到东跨院,忽然听到私塾方向传来争执声。她放缓脚步,隐约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辩解:“侍郎公,那账本绝非学生所窃,还请明察!”是苏彦章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紧接着,便是常敬之的怒喝:“不是你是谁?府中除了你,还有谁有机会进我书房?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供你吃穿,你竟觊觎我的财物!”
晚晴心中疑窦丛生,趁管家不备,悄悄绕到私塾后窗。窗纸破了个小洞,她往里望去——苏彦章被两个仆役按住肩膀,青布襕衫上沾着尘土,脸色苍白如纸,案头的典籍散落一地。常敬之背着手站在一旁,神色阴鸷,眼底没有半分往日的温和:“明日我便报官,说你偷盗府中财物,意图不轨!”
苏彦章急得眼眶通红:“侍郎公,学生绝无此意!那账本……”话未说完,便被管家捂住了嘴,强行拖了下去。晚晴心头一紧,她隐约猜到,苏彦章定是无意中发现了常敬之的秘密——那本账本,恐怕与私盐交易有关!
她不敢久留,快步走出常府,沈毅早已在门口等候。“怎么样?”沈毅见她神色凝重,连忙问道。晚晴把所见所闻低声告知,沈毅眉头紧锁:“常侍郎位高权重,咱们普通百姓哪敢招惹?”晚晴摇摇头:“沈毅,苏先生是被冤枉的,而且常府的事,说不定和沈谦哥的案子有关。”
回到家中,晚晴辗转难眠。她想起自己当年被冤枉的滋味,想起沈谦一家的困境,心中渐渐有了主意。次日一早,她让沈毅去镇上找孙老栓打听常府的动静,自己则带着一包安神草药,以“复诊”的名义再次前往常府。
这次,她特意绕到东跨院的柴房附近——昨日她瞥见苏彦章被拖进了这里。柴房门锁着,却留着一条缝隙。晚晴掏出随身携带的细针,轻轻挑开门锁,闪身进去。苏彦章被绑在柱子上,嘴角带着淤青,见有人进来,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是……昨日的女先生?”
“苏先生,我是来救你的。”晚晴解开他的绳索,递过草药,“常敬之为何要冤枉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苏彦章接过草药,感激涕零:“女先生救命之恩,学生没齿难忘!前日我给常文送作业,无意间撞见常侍郎在书房烧毁账本,账本上写着‘盐铁转运使’‘私盐’等字样,还有一个陨星纹印记!我看得真切,却被他发现,他便要栽赃我偷盗,杀人灭口!”
陨星纹!晚晴心头一震,果然与盐税案、娘的过往有关!“苏先生,你先躲起来,我去拿证据。”晚晴说完,悄悄溜出柴房,直奔常敬之的书房。她记得昨日诊病时,常敬之的书房门并未锁死。
书房里陈设奢华,书架上摆满了典籍,案头却空无一物。晚晴四处搜寻,忽然摸到书架后有块松动的木板,掀开一看,里面藏着一个铁盒——盒内果然有一本残缺的账本,上面记录着私盐交易的数量和往来官吏的姓名,首页赫然印着陨星纹!还有一封信,是常敬之写给盐铁转运使的,字里行间透着勾结的痕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常敬之回来了!晚晴慌忙把账本和信件塞进怀里,躲到书架后。常敬之走进书房,神色慌张地检查铁盒,发现东西不见,顿时怒吼:“谁动了我的东西!”他目光扫过书房,最终落在书架后的阴影上:“出来!”
晚晴握紧拳头,正要出去,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沈毅和赵德山的声音:“常侍郎,我们是来讨个说法的!”原来沈毅从孙老栓那里得知,常敬之今日就要报官,情急之下找来了赵德山和几位乡邻。常敬之见状,脸色骤变:“你们是什么人?敢闯我常府!”
“我们是来救苏先生,也是来揭发你的罪行!”晚晴从书架后走出,举起手中的账本和信件,“常敬之,你勾结盐铁转运使,私贩官盐,还想栽赃苏先生,你以为能瞒天过海吗?”
常敬之瞳孔骤缩,上前就要抢夺:“胡说八道!这是伪造的!”沈毅连忙拦住他,赵德山沉声道:“常侍郎,我们已经把此事告知了开封县尉,官差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马蹄声和官差的吆喝声。常敬之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竟栽在了一个刚嫁人的农家女子手里。
官差带走了常敬之,苏彦章得以洗清冤屈。他对着晚晴和沈毅深深一揖:“二位救命之恩,学生永世不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晚晴摇摇头:“苏先生不必客气,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回家的路上,沈毅牵着晚晴的手,笑道:“晚晴,你真勇敢。”晚晴望着他温柔的眼眸,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了。”
夕阳西下,汴州城的街道渐渐安静下来。晚晴怀里的账本和信件,不仅救了苏彦章,更揭开了盐税案的冰山一角——那陨星纹背后的秘密,以及娘的过往,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而她和沈毅的日子,也在这场风波中,变得更加坚定而温暖。
汴州惊魂:星纹秘影
官差押走常敬之的第三日,汴州城突然风声鹤唳。西街的盐商铺子接连关门,盐铁转运使署的巡盐吏四处盘查,连永安里的乡邻都不敢随意出门。晚晴坐在院中晾晒草药,心里总有些不安——常敬之虽被抓,可盐铁转运使手握重权,未必会善罢甘休。
果然,当日傍晚,沈毅从镇上匆匆赶回,脸色苍白:“晚晴,不好了!孙老栓说,常敬之在狱中‘突发恶疾’死了,转运使署还说账本是伪造的,要追查散播谣言的人!”
晚晴心头一沉,常敬之死得蹊跷,分明是杀人灭口!“他们是冲我们来的。”她攥紧手中的草药,眼神坚定,“账本和信件我们藏好了,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得找到更有力的证据,彻底扳倒他们。”
这时,赵德山拄着拐杖走进院,鬓角的白发在暮色中泛着霜光:“晚晴说得对。我托人打听了,那盐铁转运使王大人,背后牵扯着更大的势力,据说和一个叫‘星陨阁’的组织有关——孙老栓说,那陨星纹,就是星陨阁的标记。”
“星陨阁?”晚晴猛地想起娘留下的香囊,连忙回屋取出。那香囊是绸缎所制,绣着陨星纹,她一直贴身佩戴,从未发现异常。此刻仔细摩挲,竟摸到香囊底部有个细小的暗袋,拆开一看,里面藏着一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一幅简易地图,标注着“汴河漕船,戌时三刻”。
“这是娘留下的线索!”晚晴又惊又喜,“娘定是早就知道星陨阁的事,或许她当年的‘私藏禁物’,就是星陨阁的罪证!”
沈毅凑过来看地图:“汴河漕船……常敬之当年是吏部侍郎,说不定就是借着漕运帮星陨阁走私私盐。”一旁的苏彦章忽然开口——他自洗清冤屈后,暂住在沈家,想帮着晚晴等人查明真相,“我看账本上有几处数字很奇怪,不像是交易数量,倒像是漕船的编号。”
众人一番商议,决定当晚前往汴河码头一探究竟。赵德山留在家里接应,苏彦章带着账本解读编号,晚晴和沈毅则乔装成挑夫,混进码头。
夜色如墨,汴河上的漕船灯火点点,船工号子低沉地回荡在水面。晚晴戴着帷帽,借着码头的灯笼光辨认船只编号,苏彦章在一旁低声核对:“是这艘!编号‘漕字七号’,账本上记着它每月初三、十七都会停靠此处。”
漕船旁的守卫格外森严,个个腰佩长刀,眼神警惕。晚晴灵机一动,从药箱里取出一包迷迭香和安息香混合的草药——这是娘教她的安神配方,用量稍大就能让人昏沉。她让沈毅故意打翻挑着的水桶,引开守卫注意,自己则趁乱将草药点燃,塞进船底的通风口。
片刻后,守卫们果然个个哈欠连天,脚步踉跄。苏彦章趁机溜上漕船,不多时便捧着一个木盒下来:“找到了!里面全是星陨阁与转运使、盐商的往来密信,还有沈谦被栽赃的供状原件!”
就在三人准备撤离时,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转运使王大人,身后跟着大批兵丁:“拿下他们!竟敢私闯官船,盗取机密!”
沈毅立刻将晚晴和苏彦章护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木盒。晚晴却异常镇定,她早就料到王大人会来,提前让赵德山联系了开封县尉——那位县尉素来正直,早已对转运使的所作所为不满。
果然,王大人的兵丁刚要动手,码头另一侧便传来县尉的吆喝声:“王大人,私设刑堂、杀人灭口、勾结奸商,你可知罪?”县尉带着官差赶来,手中拿着孙老栓提供的盐商行贿清单,“这些证据足以弹劾你,跟我回府衙回话!”
王大人脸色铁青,还想反抗,却被官差团团围住。他麾下的兵丁见大势已去,纷纷放下兵器。漕船上的私盐被当场查获,星陨阁的密信也公之于众,整个汴州城都震动了。
三日后,沈谦的冤案得以昭雪,被无罪释放。他回到家中,对着晚晴和沈毅深深一揖:“多谢弟妹和贤弟,若非你们,我这辈子都要蒙冤入狱。”
沈毅扶起他:“都是乡里乡亲,不必多礼。”
晚晴望着手中的陨星纹香囊,心中百感交集。娘的过往渐渐清晰——娘或许曾是星陨阁的人,因不愿同流合污,带着罪证逃离,却被前夫逼迫,最终含恨而终。而星陨阁的秘密,似乎远不止私盐交易这么简单。
苏彦章拿着密信,若有所思:“信里提到‘玉心’,说要在中秋之夜运往洛阳。这‘玉心’究竟是什么?”
晚晴瞳孔骤缩,“玉心”二字,她曾在娘的旧书信里见过,只可惜书信残缺,没能看清后续。她隐隐觉得,这“玉心”或许是解开星陨阁全部秘密的关键,而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向汴州城袭来。
沈毅握住晚晴的手,温柔而坚定:“不管前路有多少危险,我都会陪着你。”
晚晴抬头望着他,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经历了这么多,她不再是那个活在阴影里的苦命丫头,而是敢于直面真相、守护家人的沈毅之妻。而汴州城的月光下,星陨阁的阴影仍未散去,“玉心”的谜团,正等着他们一步步揭开。
舟中牵挂
洛水之上,扁舟划破夜色,破毒珠粉末在舱中泛着莹白微光。陈默背着苏婉立在船头,正指挥侍卫调整航向,突闻岸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呼救声,夹杂着孩童的啼哭,刺破了夜的寂静。
“是云鬓的声音!”陈默脸色骤变,猛地转头望向岸边——月光下,他的小妾云鬓正被两名黑衣人手反绑着,发髻散乱,华贵的襦裙沾满泥污,怀中紧紧护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正是他的儿子陈念。孩子吓得脸色惨白,小胳膊紧紧搂着云鬓的脖颈,哭声嘶哑:“爹爹!爹爹救我!”
云鬓是陈默早年纳的妾室,性情温婉,平日里深居简出,专心照料孩子。陈默此次出征,特意将她们母子安置在汴州城郊的别院,怎会料到她们会出现在这里,还落入了星陨阁手中!
“陈都督,不想这对母子丧命,就把破毒珠交出来!”为首的黑衣人厉声喝道,手中弯刀架在云鬓颈间,刀刃划破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
云鬓含泪望着船头的陈默,声音颤抖却坚定:“老爷,莫要管我们!家国为重,你快完成大事!”她怀中的陈念哭得更凶,却懂事地伸手擦了擦云鬓的眼泪:“娘亲不怕,爹爹会来救我们的。”
陈默浑身紧绷,握着破毒珠粉末的手青筋暴起。一边是至亲骨肉,一边是洛阳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两难抉择如利刃剜心。他背上的苏婉感受到他的僵硬,轻声道:“陈默,冷静。他们要的是破毒珠,不会轻易伤害孩子和云鬓姑娘。”
苏婉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抬眸望向黑衣人:“放了她们母子,破毒珠可以给你。但你需发誓,立刻让她们离开,不得伤害分毫。”
“老爷不可!”云鬓急声喊道,“那是救百姓的宝物,不能给这些恶人!”
黑衣人冷笑一声:“陈都督倒是情深义重,可惜,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把破毒珠扔过来,否则,我先杀了这孩子!”说罢,弯刀下移,对准了陈念的头顶。
“住手!”苏婉突然开口,声音清亮,“你以为拿到破毒珠就有用吗?这珠子需配合特定手法投放,否则不仅解不了毒,还会让毒性加剧。我是唯一会用破毒珠的人,你杀了她们,我便毁了珠子,大家同归于尽!”
黑衣人脸色一变,显然没想到还有这层关节。苏婉趁机对陈默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牵制他们,你趁机救人。破毒珠交给沈清荷,让她立刻去上游投放。”
陈默会意,立刻将手中的破毒珠粉末递给身旁的沈清荷:“沈姑娘,拜托了!”
沈清荷接过粉末,眼神坚定:“放心!我定不辱使命!”说罢,她带着两名侍卫,换乘另一艘小船,朝着洛水上游疾驰而去。
黑衣人见状,怒喝道:“你们敢耍花样!”正欲动手,苏婉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这是‘醉魂香’,比你们的迷药厉害十倍,只要我一松手,船上船下的人都会昏迷。你若不想功亏一篑,就放了她们母子,我随你走,帮你投放破毒珠。”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黑衣人犹豫片刻,终究是舍不得放弃破毒珠的功效,咬牙道:“好!我放了她们,你过来!”
云鬓连忙道:“苏姑娘,不可!”
苏婉却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安心,随后对陈默道:“陈默,照顾好她们母子。记住,我们的生死同心结,还没解开。”说罢,她挣脱陈默的搀扶,单脚跳向岸边——脚踝的伤痛让她一个踉跄,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陈默眼中满是焦灼,却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趁黑衣人注意力集中在苏婉身上,他猛地纵身跃上岸,弯刀出鞘,如一道闪电般劈向挟持云鬓的黑衣人。两名黑衣人猝不及防,被他一刀斩断绳索,云鬓立刻抱着陈念扑到一旁。
“爹爹!”陈念扑进陈默怀中,放声大哭。
陈默抱住儿子,又拉过云鬓,沉声道:“快上船,找地方躲好!”随后转身,朝着苏婉的方向冲去——他绝不会让苏婉独自面对危险。
苏婉见陈默救下家人,心中一松,却故意拖延时间,与黑衣人周旋:“你先让我的人走远,我再跟你走。”黑衣人急于拿到破毒珠的投放之法,只得应允。
就在此时,陈默已然杀到,弯刀劈向黑衣人的后心。黑衣人惨叫一声,倒地身亡。苏婉趁机一脚踢飞另一名黑衣人的弯刀,陈默上前补上一刀,彻底解决了威胁。
“苏姑娘!”云鬓抱着陈念跑过来,眼中满是感激,“多谢你舍身相救。”
苏婉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我们是一家人。”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陈默心中一震——她早已将自己视作与他共进退的家人。
陈念从云鬓怀中探出头,怯生生地拉住苏婉的衣袖:“苏姐姐,你脚疼吗?念念给你吹吹。”孩子的声音软糯,带着纯粹的关切。
苏婉心中一暖,蹲下身,忍着脚踝的疼痛,摸了摸陈念的头:“念念真乖,姐姐不疼了。”
此时,沈清荷的小船传来信号,解药已成功投放,洛水的毒性正在消退。陈默看着眼前的亲人与战友,心中百感交集。云鬓温婉地为他整理凌乱的衣襟,陈念紧紧抓着他的手,苏婉站在一旁,手腕上的同心结丝线与他的相互缠绕,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构成一幅生死与共的画面。
“洛阳城的百姓有救了。”陈默轻声道,眼中闪过坚定,“现在,我们该去洛阳,了结最后的恩怨了。”
云鬓点点头,将陈念抱得更紧:“老爷放心,我会带着念念在后方等你凯旋。”
扁舟再次启航,朝着洛阳城疾驰而去。舱中,陈念靠在云鬓怀中沉沉睡去,苏婉倚在陈默肩头,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远处的洛阳城,灯火通明,祭天大典的钟声已然敲响,李崇的最终阴谋,即将在皇城之中,迎来最后的对决。
青绫帐暖夜未央
高宗总章二年,长安的秋意浸着宫城的威严,连陈府的檀香都掺了几分朝堂暗流的凛冽。云鬟刚回到西跨院偏房,腹中坠痛还未缓歇,就见小厮再次匆匆赶来,神色比先前更急:“云鬟姑娘,宫里来人了,说是刘公公奉旨问话,少奶奶让你即刻去正厅接旨。”
“刘公公?”云鬟心头一紧。她虽久居深宅,却也听闻宫中宦官刘承业深得天后信任,专司监察地方吏治,手段狠厉,寻常官员都要避其锋芒。他怎么会突然到访陈府,还点名要见自己?
赶到正厅时,刘承业已端坐在上首,一身暗纹宦官服,面色白皙无须,眼神却如寒刃般锐利。钱庆娘陪坐在侧,神色恭敬,见云鬟进来,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跪下接旨。
“咱家奉旨,查问魏州染坊案相关事宜。”刘承业开门见山,声音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听闻你是魏州云氏之女,其父云仲山因私藏禁染配方、勾结波斯商人被抓,可有此事?”
云鬟伏在地上,心脏狂跳,却强迫自己冷静:“回公公,家父素来安分守己,染坊经营皆循法度,绝无私藏禁染配方、勾结外人之事,定是遭人陷害。”
“陷害?”刘承业轻笑一声,指尖敲了敲桌面,“官府已搜出你父手札,上面记载着波斯‘火浣布’染法,此乃禁术,非官营染坊不得涉猎。你还敢说他无辜?”
火浣布染法?云鬟脑中轰然一响。母亲曾提过,父亲手札中确有记载异域染术,但从未实践,更不知竟是禁术!她抬头辩解:“公公明鉴,家父只是好奇收藏,从未用于染布,何来违禁之说?”
“是不是违禁,不是你说了算。”刘承业语气一沉,“太子殿下素来重视农桑纺织,近日正督办官营染坊改制,你父恰在此时私藏禁术,勾结波斯商人,难保不是有人故意挑拨,意图扰乱改制大计。”
太子李弘?云鬟心头剧震。她没想到,魏州一桩小小的染坊案,竟会牵扯到太子殿下!这背后的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钱庆娘在一旁适时开口:“刘公公,云鬟不过是府中一个通房丫鬟,见识浅薄,想来也不知其父所作所为。不如让她好好回想,或许能想起些有用的线索,也好帮着官府查明真相,不辜负太子殿下的苦心。”
这话看似为云鬟开脱,实则将她牢牢绑在了这桩案子上。云鬟知道,刘承业今日前来,绝非单纯问话那么简单,他定是得了什么风声,或是受人指使,要从自己这里套取信息。
就在这时,陈默忽然走进正厅,躬身行礼:“见过刘公公。”
刘承业抬眼看向他,神色缓和了几分:“陈公子不必多礼。听闻你近日重建城郊织坊,与江南商号往来密切,倒是为长安商事添了几分活力。”
“不过是分内之事,不敢劳公公挂怀。”陈默语气平静,目光扫过地上的云鬟,“云鬟是府中之人,其父涉案,她亦是受害者。公公若有疑问,不妨容她缓缓回想,何必急于一时?”
刘承业瞥了他一眼,似在掂量他的分量:“陈公子倒是护着下人。也罢,咱家今日便先回去,三日后再来问话。若届时她仍说不出有用的线索,休怪咱家按律办事,连陈府也牵连在内。”
说罢,刘承业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厅的压抑。钱庆娘看着刘承业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转头对云鬟道:“你可知罪?若不是公子为你求情,今日你怕是已被带走了。三日后若给不出线索,不仅你自身难保,还要连累整个陈府!”
云鬟刚要起身,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让她眼前发黑,直直栽倒在地。
“不好了!云鬟姑娘晕倒了!”丫鬟们惊呼起来。钱庆娘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陈默快步上前,扶住云鬟摇摇欲坠的身体,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和紧绷的小腹,眉头骤然紧锁。他立刻对小厮道:“快,去请胡太医,即刻就去!”
钱庆娘见状,心中疑窦丛生。云鬟这模样,不像是单纯的劳累,倒像是……她不敢深想,却又按捺不住心头的嫉妒与不安,紧紧盯着被抬回偏房的云鬟,指甲几乎掐断了佛珠。
偏房内,云鬟在昏沉中隐约听到陈默的声音,还有春桃焦急的哭泣。她想睁开眼,却浑身无力,只能任由意识沉浮。她知道,怀孕的事怕是瞒不住了,而魏州的冤案、太子的改制、刘承业的到访,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和陈府、和长安的局势紧紧缠绕在一起。
与此同时,魏州城内,陈景行乔装成商人,潜入被查封的云家染坊。夜色深沉,染坊内一片狼藉,墙角的木箱里,他意外发现了一块染着奇异花纹的绸缎,颜色深邃如夜,带着波斯织物特有的光泽。更让他心惊的是,绸缎的角落,绣着一个残缺的“星”字——与陈默那枚青铜令牌上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他握紧那块绸缎,忽然明白云鬟父亲的冤案绝非偶然。禁染配方、波斯商人、星字纹路,还有太子的染坊改制,这一切背后,定有一股神秘势力在操控,而这股势力,或许与陈默丢失的记忆、星陨阁的谜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长安的风,越来越凉了。陈默站在云鬟的偏房外,望着天边的残月,指尖摩挲着那枚残缺的“陈”字令牌。刘承业的到访、魏州的冤案、云鬟的异样,让他心中的疑团越来越重。他知道,是时候主动出击,揭开这层层迷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