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年,七月二十日。
长安城的天,亮得格外早。
或者说,它根本没有黑过。
无数的火把与灯笼,将这座古老的都城照耀得如同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铜钱腥味、汗臭味和一种名为“贪婪”的焦糊味的滚烫气息。
今天,是“大汉铁路”股票,最后一次公开发售的日子。
城东,交易所门前。
这里不再有衣衫朴素的百姓。
不再有断臂的老兵。
不再有脸上刻着风霜的农夫。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扭曲而陌生的面孔。
他们穿着华丽的丝绸,身后跟着眼神凶悍的护卫。
他们是来自冀州、兖州、荆州、徐州、青州、幽州、豫州、杨州、江东的世家豪商的代表。
这一次,他们学精了。
他们不再顾忌什么可笑的颜面和骄傲。
天还没亮,他们就派出了家里最精壮的家丁和护卫,将交易所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队伍排了十几列,从街头一直延伸到街尾
推搡。
咒骂。
甚至为了一个靠前的位置,拔刀相向,血溅当场。
管理秩序的兵士,只是冷冷地看着,只要不出人命,他们便懒得理会。
这是军师的命令。
让狼,有狼的样子。
卫氏商行。
卫觊站在窗前,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交易所的方向。
他身后的管家,声音颤抖地汇报。
“家主,我们的人,排在了第三列中间……”
“不够!远远不够!”
卫觊嘶吼道,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告诉他们!谁能挤到最前面,赏金千贯!”
“家主……主公送来的钱,已经全部换成了钱票(一种能在交易上用的凭证),都在他们身上……”
“那就用命去换!”
卫觊猛地转身,面目狰狞。
“告诉他们,如果买不到足够的股票,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他们知道,回冀州,会比死在这里,更惨!”
糜氏钱庄。
曹仁一身戎装,手按在剑柄上,糜竺和糜芳兄弟俩,在他身后,紧张得浑身是汗。
“子孝将军,我们的人手,都派出去了!”
糜芳急切地说道。
“这次我们准备了足够的钱!一定能把之前丢掉的脸面,都赚回来!”
辰时正。
“当——”
开市的钟声,终于敲响。
交易所的大门,缓缓打开。
人群瞬间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口那个拿着铜皮喇叭的记录员身上。
记录员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让整个时代都为之颤抖的数字。
“第四批次,最终发售!”
“共计,两千万股!”
“每股定价,一百八十一贯!”
“轰!”
人群炸了。
一百八十一贯!
这个价格,像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但,没有人退缩。
“买!”
一个嘶哑的吼声,划破了短暂的寂静。
“我买!”
“给我来三千股!”
“滚开!我们先来的!两千股!我们要了!”
狼群,彻底疯了。
他们挥舞着手里的钱票,像潮水一样,涌向那十几个小小的交易窗口。
“李家!三千股!”
“王家!四千股!”
“赵家!两千股!”
“刘家!两千四百股!”
……
这些是之前赚了点小钱,又被贪婪驱使着杀回来的世家。
真正的主菜,属于那些真正的饿狼。
“糜家!十八万股!”糜芳扯着嗓子嘶吼,将一叠厚厚的钱票拍在柜台上。
“蔡家!七万股!”
“刘表麾下!二十六万股!”
“孙策将军麾下!七十万股!”
……
交易窗口前,卫觊的管家,状若疯魔。
他带着几十个护卫,硬生生用刀剑和拳脚,在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挤到了最前面。
“司马家!一百四十五万股!”
他将一个沉重的箱子,重重地砸在柜台上。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铜钱,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代表着冀州、幽州、半个青州无数家庭血汗的钱票。
“曹操麾下!一百一十万股!”
曹仁的亲卫,同样面无表情地递上了一个大的箱子。
交易员们依旧冷静得像是一台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一手收钱票,一手盖章,递出凭证。
黑板上,代表“剩余股数”的数字,飞速地减少着。
一千五百万。
一千万。
五百万。
一百万。
……
不到多半天。
“当——”
又一声钟响。
清脆,而致命。
一个交易员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最后批次,两千万股,全部售罄!”
售罄。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天雷。
抢到的人,如蒙大赦,浑身虚脱地瘫倒在地,脸上露出病态的狂喜。
没抢到的人,则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双眼赤红,呆立当场。
整个世界,安静了。
沈潇的府邸,后院。
沈潇正悠闲地躺在摇椅上,喝着小茶。
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正恭敬地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本账册,低声汇报。
“军师,最后一批,两千万股,已全部售出,发行价一百八十一贯每股。”
“共得款,三十六亿两千万贯。”
沈潇点了点头,呷了口茶。
“继续。”
“加上第三期所得六亿三千万贯,第二期两亿六千万贯,第一期一亿贯……”
“四期公开发售,我等共收钱,四十六亿一千万贯。”
年轻人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是一个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数字。
“我们按六十三贯一股的价格,回收了之前发给百姓、老兵、小商户的两千五百万股,共用去十五亿七千五百万贯。”
“期间,我们派人零星售出,抬高市价,共得款一亿三千万贯。”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翻到了账册的最后一页。
“所以,截止今日收市……”
“我们账上,净得钱……”
“三十一亿六千五百万贯。”
沈潇放下了茶杯。
“三十一亿六千五百万贯……”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修铁路的钱,够了。”
“够了,军师。”年轻人激动地说道,“别说一条,修十条都够了!”
沈潇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还不够。”
“啊?”年轻人愣住了。
沈潇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的沙盘前。
沙盘上,是大汉的十三州。
“我们的钱是够了。”
“但他们的钱,还没花完。”
沈潇的手,轻轻拂过代表冀州、兖州、荆州、徐州、青州、幽州、豫州、杨州、江东的区域。
“那些世家,那些诸侯,他们刮地三尺搜来的民脂民膏,还有很多,堆在长安城的钱庄里,没有买到我们的股票。”
“他们现在,一定很着急,很焦虑吧?”
年轻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沈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狼饿了,自然要给他们喂肉吃。”
“传令下去。”
“把我们从百姓手里收回来的那些股票,分批,慢慢地,卖给他们。”
“记住,要悄悄地卖,做出是民间零星交易的样子。”
“价格嘛……”
沈潇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就看他们的诚意了。”
“我们要把他们带来的每一文钱,都变成我们修铁路的枕木,铺路口的碎石。”
“把他们的骨头,都榨干。”
接下来的半个月。
长安城上演了一出最荒诞的戏剧。
明面上,交易所已经不再发售新股,交易量几乎为零。
暗地里,一个庞大的,由沈潇亲自操控的“黑市”,却在疯狂运转。
卫觊的管家,像疯了一样,在各个茶馆酒楼里穿梭。
他终于又“偶遇”了一个急着给老娘看病,要卖股票的“孝子”。
“兄弟!你这五股,我出两百贯一股!卖给我!”
“两百贯?爷,您打发叫花子呢?现在外面都喊到两百一了!”
“两百一十贯!不能再多了!”
“成交!”
糜芳也“幸运”地从一个输光了家产的“赌徒”手里,高价买到了一百多股。
这样的“偶遇”,每天都在发生。
价格,也一天比一天离谱。
一百九十贯。
两百贯。
两百一十贯。
……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他们只知道,自己手里的钱,再不花出去,就成了废纸。
而那一张张薄薄的凭证,才是通往金山银山的唯一门票。
他们不知道,他们每花出去的一笔钱,都让远在冀州、兖州的无数百姓,离下一个寒冬更近了一步。
他们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正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源源不断地,流入了敌人的口袋。
半个月后。
沈潇的府邸。
还是那个年轻人,还是那本账册。
“军师,我们回收的两千五百万股中,已经悄悄卖出去了八百万股。”
“平均成交价,一百九十六贯每股。”
“共得款,十五亿六千八百万贯。”
年轻人合上账册,对着沈潇,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