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区域……视野清晰……无任何人员活动迹象……无车辆接近征兆……重复……无异常……”
鹰眼那更加简短、仿佛岩石相互摩擦般冰冷坚硬的声音,也紧随其后,在频道中响起。他的汇报,永远像他射出的子弹一样,精准,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
罗小飞放置在膝上的、那支保养得锃亮如新的95式突击步枪,枪身传来冰冷而坚硬的触感。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那由高强度聚合物制成的、带有防滑纹路的枪柄,指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上面每一道细微的刻痕,每一个冰冷的、棱角分明的金属部件接缝。
这种熟悉而可靠的触感,以及武器本身那沉甸甸的、代表着绝对力量与秩序的重量,在此刻,成为一种近乎生理性的依赖和精神慰藉。
是这片充满了未知、危险与混乱的异国土地上,他唯一能紧紧握在手中的、真实不虚的凭仗与依靠。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飞了一瞬,想起了远在京城指挥中心里,黄雅琪那张如同被西伯利亚寒流冰封了万年的、绝美的脸庞,想起了她下达最终指令时。
那双看不到丝毫波澜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以及那句如同最终审判般、冰冷彻骨的——
“利刃,可以不存在”。此刻,这句曾经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的话语,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压力,反而像一道来自极北之地的、冰冷而纯净的火焰。
骤然腾起,将他心中最后残存的一丝关于退路、关于侥幸、关于个人生死的纷繁杂念。
焚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片绝对的、近乎虚无的清明与决绝——他们,无需退路,唯有向前,斩断目标,或者……葬身于此。
“嘿……头儿……” 土狼那刻意压低了、却依旧难掩其特有腔调、甚至带着点古怪笑意的声音,突然不合时宜地在死寂的加密频道里响起。
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凝固的沥青湖面,试图激起一点波澜,“你说……桑坤那老小子……这会儿……会不会正舒舒服服地瘫在那辆大奔的后座上……
一边搂着昨晚哪个盘亮条顺的娘们……一边做着啥春秋大梦呢?妈的……光是想想……待会儿山猫那一声枪响……‘砰’!
直接把他从温柔乡里……硬生生拽出来……一脚踹进阎王殿……那老小子脸上……该是个什么表情?肯定……精彩得他娘的很啊!”
这粗俗不堪、充满了血腥气和底层生命力的调侃,在此刻这令人神经几乎要绷断的死寂氛围里。
却像一道奇异的、带着粗粝感的润滑剂,让频道里那过于凝固、几乎要实质化的紧张气氛,微微松动、流淌起来。
“土狼……你……你他娘的……能不能……想点……正经的……”
张建国那虚弱得如同游丝、断断续续的声音,竟也挣扎着加入了进来,显然是强效镇痛剂让他恢复了些许模糊的神智。
“老子……还……还他妈……等着……看……看鹰眼……打……打移动靶呢……”
“移动靶?黑熊,你也太抬举那辆笨重的乌龟壳子了。” 鹰眼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平稳得如同电子合成音,但细听之下,似乎在那冰冷的底层。
多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属于领域内绝对王者才配拥有的、内敛而傲然的意味。
“在我的瞄准镜分划里,它从进入弯道开始减速,到驶出最佳射击窗口……其运动轨迹,和一个固定靶位……区别并不会太大。”
“吹……你……你就……继续吹……” 张建国似乎极其微弱地笑了一下,立刻牵动了胸腔和肩膀的伤口。
变成了一阵压抑的、令人揪心的剧烈咳嗽,“等……等回去了……老子……非得……好好……跟你……比划比划……”
“比划?就凭你现在这德行?” 土狼立刻抓住了话头,毫不留情地打击道,语气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黑熊,不是兄弟我嘴损,你现在这状态,喘气都费劲,连只瘸了腿还瞎了眼的老兔子都追不上,还想跟咱们的‘鹰眼大神’比划射击?
趁早死了这条心,乖乖躺平当你的‘国宝级重点保护动物’吧!回头任务完了,给你弄根新鲜的竹子啃啃倒是正经!”
“滚……犊子……” 张建国用尽力气骂了回去,声音却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
听着加密频道里,队员们在这命悬一线、死神镰刀已然悬于头顶的临战前一刻,依旧不改本色、带着粗粝幽默感和赤裸裸生命力的互相调侃、揶揄甚至笑骂。
罗小飞那一直紧绷如铁石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就是他的兵,一群在尸山血海、枪林弹雨中结下生死情谊的兄弟,一群即便被扔进地狱熔炉、被死神冰冷的目光凝视。
也依旧能用最直白、最不羁的方式宣泄着内心的紧张、恐惧,同时更顽强地维系着彼此之间那超越血缘、超越生死的绝对信任与生命羁绊的汉子。
这种在绝境深渊边缘,依旧能野蛮生长、绚烂绽放的、坚韧而蓬勃的生命力,远比任何空洞激昂的战前口号与热血动员,都更能凝聚人心,都更能爆发出摧毁一切阻碍的恐怖力量。
时间,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刻意拉长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
汗水,沿着额角、鬓发,缓慢地汇聚成珠,最终不堪重负地滴落,砸在身下的腐殖质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微的“噗”声。
罗小飞再次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腕,目光落在那个荧光表盘上。
时针与分针,在经历了漫长到令人绝望的爬行之后,终于即将在古老的罗马数字“x”和“VI”之间,形成一个冰冷、精确、毫无感情色彩的直角。
九点三十分。
到了。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电流般闪过他脑海的同一瞬间!
一阵极其微弱、却绝不同于林间任何自然声响的、低沉而富有节奏感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投入绝对平静湖面的第一颗、也是唯一一颗石子。
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与机械的质感,顽强地穿透了厚重如墙的寂静,清晰地、不容抗拒地,传入了每一只早已竖立等待多时的耳朵里!
来了!
所有人的呼吸,在刹那间,如同被同一把无形的快刀齐齐切断,骤然屏住!
加密频道里,所有的调侃、揶揄、笑骂、甚至是沉重的喘息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如同百炼精钢被淬炼到极致、凝聚到一点、冰冷刺骨却又灼热沸腾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意,在无形的电波中无声地弥漫、交织、升腾、最终达到爆裂的临界点!
罗小飞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加狂暴、更加凶猛的力量,如同一柄沉重的战锤,狠狠地、一下下地砸在他脆弱不堪的胸腔壁垒之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仿佛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将放置在突击步枪侧面的那个小小的、金属质感的保险拨片。
用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从代表安全的“0”状态,沉稳而坚定地,推到了那个代表着死亡降临的、鲜红色的单发模式“1”的位置。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收缩如针尖,穿透叶隙,死死地、一毫米都不曾移动地,钉死了下方那个空无一物、却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弯道入口。
猎杀时刻,如期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