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轩的皮鞋刚踏上这地方的石板路,一股混杂着线香和老木头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他还未来得及细看周遭,一个穿着半旧长衫、头戴瓜皮小帽的瘦削身影便敏捷地侧身迎了上来。
那人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热络笑容,一双眼睛却格外活络,飞快地在宋少轩周身扫过,最终定格在他脸上,开口便是抑扬顿挫的腔调:
“哟,爷,您留步!您这面相可真是不一般呐,”他说话间,手指虚虚指向自己的眉眼,“您看,眉如新月,高而不压目,主早年得志;目似朗星,开阔有神,这是胸有乾坤、气度非凡呐。再看这田宅宫,丰隆宽广,哎呦,这是祖荫丰厚、家宅安泰的贵格!爷,您定然是大富大贵之人!机缘难得,让小的再替您瞧瞧手相,说一段前程如何?”
话音未落,齐兆林身后那名沉默的保镖已横跨一步,精壮的身躯像一堵墙,恰到好处地隔开了算命先生与宋少轩。保镖什么也没说,只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铜元,递了过去,声音低沉:“一边去,二位爷有正事。”
那算命先生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仿佛早已习惯。他利落地一摘瓜皮帽,露出剃得发青的头皮,微微欠身行礼,手指一捻便收下了铜元。“谢爷的赏!” 话音未落,人已灵巧地退后两步,转身融入了熙攘的人流,继续去寻找下一个潜在的主顾。
齐兆林这才转过头,对着宋少轩摇头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麻衣相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说准了嘛,倒也有几分歪理。其实说穿了,无非是“以貌取人”四个字。”
他目光掠过宋少轩考究的衣着与沉稳的气度,接着说:“宋老板,你说一个人长年养尊处优,是不是惯于发号施令,甚至是不是刻意表现得宽厚仁慈,这日子久了,的确都会刻在脸上,藏不住。这些人,眼睛毒得很,最会看人下菜碟。咱们从那儿下来,”
他用下巴随意点了点他们来时乘坐的黑色轿车方向,“这一身行头,这气派,他能不往富贵了说么?”
他伸手轻轻掸了下袖子,“这点街头巷尾的小把戏,没意思。走,里头才真有意思。” 他的笑容里透出一丝神秘,示意宋少轩继续前行。
刚迈出几步,只听“啪”的一声惊堂木脆响,像是骤然切开了街市的嘈杂。一位身着半旧长衫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亮开了腔调:
“说书唱戏道兴亡,不理朝堂玩乐忙,无知小儿管朝堂,狼烟四起清廷亡。”四句定场诗念得抑扬顿挫,瞬间抓住了周遭的耳朵。
“今儿个,咱就说说那蔡督军领兵反袁的段子。诸位可听真了,这天下大事啊,都像那蔓上的瓜,一脉相连。今儿个发生的事儿,您往那故纸堆里一翻,准能找出个差不多的影子来。”
宋少轩被这生动的开场勾起了兴致,不由得驻足,背着手混入人群,饶有兴致地听了起来。只见那说书人“唰”地一展折扇,话锋随即一转。
“遥想东汉末年,奸雄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致使群雄并起,天下割裂。诸位老少爷们听听,这光景,像不像咱们眼下这局面?”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全场,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惋惜道:“若是咱们那位大帅,能有曹孟德一半的韬略,懂得那“位极人臣而不僭越”的道理,永不登那九五之位,时至今日,何尝不是一代枭雄?可惜,可惜了啊……”
一旁的齐兆林听到这里,脸色微变,急忙凑到宋少轩耳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走,宋老板。这等狂徒,只会逞口舌之快哗众取宠,您瞧着吧,迟早要惹祸上身。”说着,便轻轻拉住宋少轩的衣袖,欲将他带离这是非之地。
宋少轩心下无奈,那说书人的话正听到兴头上,字字句句都敲在心头。可转念一想,自身麻烦尚未厘清,实在不宜在此刻招惹不必要的关注。
他暗叹一声,手指一弹,一枚雪亮的大洋便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说书人面前的铜盘里,发出“当啷”一声清响。随即,他不再留恋,转身跟着齐兆林快步离开了人群。
刚走出不远,便见前方围着一圈人喧哗吵嚷,气氛剑拔弩张。一个粗壮汉子正揪着个干瘦艺人的衣领,唾沫横飞地吼道:“开!你小子肯定耍诈!老子不信这个邪,你定是把东西藏起来了!”
齐兆林见状会心一笑,偏头对宋少轩低语:“瞧见没?这都是变戏法的设的局。十个路人凑过去,十个都得输得精光。”
他抬了抬下巴,意味深长地说:“宋老板,这世道啊,手上要有活计才能糊口,嘴上更要懂得分寸才能安生。您看,即便是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也得顺应时势不是?”
宋少轩转头细看,只见地上倒扣着三只陶碗,正是最古老的“三仙归洞”戏法。这古彩戏法的门道,到了江湖艺人手里早已玩得出神入化。在这市井之中,靠这手本事赚些小钱,实在是易如反掌。
又行数步,忽闻前方传来震天喝彩。循声望去,只见一处场子被围得水泄不通。正诧异间,忽见一个沉重的石锁腾空而起,几乎要越过人墙。原来是江湖卖艺的在表演把式,想来不是要推销膏药,便是要售卖大力丸。
保镖见齐兆林微微颔首,便抓了把铜钱撒将出去,趁着众人争抢的工夫,为二人清出一条通路。宋少轩这才得以挤进内圈,只见场中站着个三十上下的汉子,生得虎背熊腰。
一张国字脸上浓眉倒竖,粗壮的臂膀裸露在外,胸前浓密的胸毛更添几分彪悍。此刻他正将数十斤重的石锁舞得呼呼生风,宛如在耍弄孩童的玩具。
那汉子见围观者愈聚愈多,精神倍增,大步走向场边一个三百斤重的石碾。但见他深吸一口气,猛然一声暴喝:“起——!”
竟将那石碾稳稳举起,随即双臂发力,抱着这庞然重物缓缓转起圈来。围观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声叫好。这般神力,当真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