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皇城巍峨的宫墙上，将琉璃瓦染上一层凄艳的红。朱雀大街尽头，那座见证了无数兴衰的承天门下，车马辚辚声里裹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萧索。
沈醉斜倚在乌木车架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墨玉佩。玉佩上雕刻的青云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极了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三天前那场宫宴上的喧嚣仿佛还在耳畔，御座上年轻皇帝眼底的锐意，与满朝文武或明或暗的打量，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勒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沈兄这便要走了？”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快，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沈醉回头，见叶青羽一身月白锦袍，腰间悬着那柄曾随他征战沙场的“碎星”剑，站在夕阳里，身影被拉得颀长。这位昔日与他一同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少年郎，如今已是冠缨在身的朝廷新贵，眉宇间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些朝堂磨砺出的沉稳。
“留在这里看你如何与那帮老狐狸周旋？”沈醉勾了勾唇角，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讥诮，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我这野性子，怕是容不得这皇城的规矩。”
叶青羽苦笑一声，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皇城之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那几位国公爷面上对陛下恭敬，暗地里却各有盘算。此次异族虽暂退，边关隐患未除，朝中若不能同心同德……”他顿了顿，看向沈醉的目光里带着恳切，“沈兄此去，还望多留几分心思在北边。”
沈醉指尖的动作停了停，墨玉佩的凉意透过指尖渗入心底。他自然明白叶青羽的意思。少年留朝，看似是踏入了权力中心，实则是置身于更凶险的漩涡。这位年轻的皇帝想要真正掌权，打破旧勋贵的桎梏，绝非易事。而他沈醉，便是叶青羽留在朝堂之外的一道屏障，一道能在关键时刻搅动风云的暗棋。
“放心。”沈醉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还没活够，总不能看着这天下真乱起来。”
叶青羽望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不舍：“还记得当年在洛阳城外，你我初遇，你抢了我的酒，还说这世间最无趣的便是朝堂纷争。如今想来，倒是应了那句‘世事如棋，乾坤莫测’。”
“少来这套。”沈醉翻了个白眼，从车架上跳下来，拍了拍叶青羽的肩膀，“在这宫里待着，别学那些人的弯弯绕绕，丢了你的本心。否则哪天我回来，第一个拆了你的乌纱帽。”
“那我便等着沈兄回来验看。”叶青羽拱手，深深一揖，“此去山高水远，沈兄保重。”
沈醉颔首，没再说话。有些话，不必说透。他们一个在朝，一个在野，看似走向了不同的路，却在无形中维系着某种平衡。这便是他们的选择，也是他们必须承担的宿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两人间的沉默。烟尘滚滚中，几道熟悉的身影跃然出现，为首的正是那性情如火的游侠秦风。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短打，腰间挎着弯刀，脸上带着标志性的桀骜笑容。
“沈小子，走也不吱一声，是想瞒着老子独自逍遥？”秦风翻身下马，大笑着拍向沈醉的后背，力道之大，让沈醉都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就你消息灵通。”沈醉揉了揉后背，没好气地说，“怎么，不在你的快活林里喝酒，跑来这皇城根下做什么？”
“听闻你要走，江湖上的老兄弟们都想来送送，只是怕惊了圣驾，便让我做个代表。”秦风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酒葫芦，塞到沈醉手里，“这是去年酿的‘烧刀子’，够劲。路上寂寞了，便喝上一口，想想咱们当年在关外并肩作战的日子。”
沈醉掂了掂酒葫芦，入手沉甸甸的。葫芦上还带着秦风身上特有的皮革与尘土的气息，让他心头一暖。这些游侠，平日里散漫惯了，看似无牵无挂，实则最重情义。当年他沈醉落难，是这些人二话不说拔刀相助；如今他要离开，他们又不远千里赶来送别。
“替我谢过兄弟们。”沈醉将酒葫芦系在腰间，与墨玉佩并排挂着，“江湖路远，各自保重。若有难处，可凭这玉佩去江南找我。”
秦风咧嘴一笑：“放心，老子还没落魄到要靠你接济的地步。不过你这话我记下了。若是哪天在江南待腻了，记得回江湖看看，兄弟们还在快活林等你喝一杯。”
说话间，又有一行人缓缓走来。为首的是位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目光温润，正是仙门“青云宗”的长老玄清真人。他身后跟着几位年轻弟子，皆是一身素衣，气质出尘。
“沈居士。”玄清真人稽首为礼，声音平和，“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老道赠你一枚‘清心符’，愿你前路无阻，心明眼亮。”
沈醉接过符纸，只见那符纸上用朱砂绘着繁复的纹路，隐隐有灵光流转。他知道这枚符纸的珍贵，不仅能驱邪避秽，更能在心神失守时助人保持清明。
“多谢真人。”沈醉郑重收起符纸，“仙门此次相助，沈醉铭记在心。若有需用到沈某之处，尽管开口。”
玄清真人微微一笑：“大道无形，天下苍生本为一体。沈居士不必挂怀。只是那异族虽降，其背后似有邪祟作祟，还望居士多加留意。”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天地之间，阴阳消长，正邪交替，皆是定数。然定数之中，亦有变数，全在人心一念之间。”
沈醉沉默片刻，点头道：“真人之言，沈醉明白了。”
夕阳渐渐沉入西山，天边的晚霞由绚烂转为黯淡。皇城的城门在暮色中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离别画上一个句号。
“时候不早了。”沈醉转过身，看向马车。车帘轻轻掀开，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少女凌玥静静地坐在车里，目光落在沈醉身上，带着几分不舍，却更多的是理解与支持。
“我们走吧。”沈醉对凌玥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
“沈兄，保重！”叶青羽再次拱手。
“小子，一路顺风！”秦风挥了挥手。
“沈居士，后会有期。”玄清真人合掌致意。
沈醉没有回头，纵身跃上马车。车夫甩了个响鞭，马车缓缓启动，沿着朱雀大街，向着城外驶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一段即将远去的过往。
车内，凌玥轻轻靠在沈醉肩上，轻声道：“他们……都会好好的，对吗？”
沈醉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皇城轮廓，低声道：“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都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我们能做的，便是走好自己的路，不辜负这一路的遇见与别离。”
凌玥抬起头，看着沈醉的侧脸。昏暗中，他的轮廓依旧俊朗，只是眉宇间似乎比往日多了些什么。是沧桑？是责任？还是对未来的期许？她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她只知道，无论前路是平坦还是崎岖，她都会陪在他身边。
马车驶出城门，驶入茫茫夜色之中。皇城的灯火在身后越来越远，最终化作一片模糊的光晕，消失在视野里。
沈醉掀开窗帘，望着天边的明月。月光清冷，洒在大地上，仿佛为这世间披上了一层银霜。他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和墨玉佩，又想起玄清真人的话，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慨。
这天下，这江湖，这朝堂，这仙门，看似各自独立，实则早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每个人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彼此牵连，相互影响。离别，不过是为了更好的重逢。而重逢，或许又将是另一场风雨的开始。
他低头看了看身边安静睡着的凌玥，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管他什么风雨，什么宿命，只要身边有她，有那些可以托付后背的朋友，便足以应对这世间的一切。
马车继续前行，在寂静的夜色中，驶向那未知的远方。而皇城之上，一轮明月高悬，静静地俯瞰着这片土地上的悲欢离合，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聚散终有时，江湖路，总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