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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北的秋日,天空高远,却无端笼罩着一层肃杀的阴霾。
博望坡试探性攻击受挫的消息,如同一声警钟,在襄阳州牧府内重重敲响。赵云看着张翼送回的详细战报,以及辅匡对魏军战力、布防的补充观察,眉头紧锁,手指在地图上宛城的位置反复摩挲。
“张儁乂不仅没病,其麾下骑兵精锐,调度有方,伏击果断,撤退从容……这分明是蓄势待发之态。”赵云的声音沉稳,但熟悉他的黄忠能听出其中蕴含的凝重。
黄忠须发戟张,怒道:“这老匹夫,装神弄鬼这么久,果然是憋着坏水!子龙,看来司马懿是铁了心要趁我军西线吃紧,在荆北动手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赵云微微颔首:“不错。秭归那边,叔至虽暂时稳住阵脚,但西线大军被牵制,我荆北兵力便显单薄。张合选择此时撕破伪装,必是得到了司马懿的指令,认为时机已到。”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荆北沙盘前,目光锐利如鹰隼:“司马懿想东西夹击,让我首尾不能相顾。那我便先打掉他一只爪子!传令!”
“汉升,你即刻率领八千精锐,并张翼、傅肜所部,前出至邓县,做出增援新野、反攻博望坡的态势!要大张旗鼓,营造我军主力北上的假象!”
黄忠精神一振:“诺!某家定叫张合那老儿不敢轻举妄动!”
“且慢,”赵云抬手制止,“此乃疑兵。你抵达邓县后,白日虚张声势,夜间却要秘密将主力分批南撤,经宜城,驰援当阳、编县一线,加强我荆山防务,防止魏军从南乡、顺阳方向,沿汉水支流南下,迂回攻击我侧翼!”
黄忠先是一愣,随即恍然,抚掌笑道:“妙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子龙你是要吓住张合,实则防备他另辟蹊径!”
“正是。”赵云目光深邃,“张合用兵,向来不拘一格,正面强攻宛城难下,他必会寻找其他突破口。荆山一带山势连绵,虽不利于大军行进,但小股精锐渗透,破坏我粮道,甚至直插襄阳腹地,并非不可能。我们必须堵死这条路!”
“那襄阳城防?”黄忠问道。
“襄阳有我亲自坐镇,辅匡将军协防,兵力虽不充裕,但城防坚固,足以支撑。”赵云语气坚定,“同时,立刻八百里加急,将北线军情及我的判断,呈报建业主公!请求主公督促西线,尽快达成和议,或至少稳住局面,使我荆北能全力应对张合!”
一道道军令迅速发出,整个荆北的战争机器再次加速运转。黄忠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北上邓县,旌旗招展,鼓噪而进,有意制造出大军北调的声势。而与此同时,一支支精锐部队则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南移动,如同暗流,涌向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的荆山边境。
襄阳城内,气氛紧张而有序。赵云亲自巡视城防,检查军械,安抚民心。他深知,自己此刻就是荆北的定海神针,绝不能露出一丝慌乱。
然而,就在黄忠主力北上,南方兵力调动尚未完全到位之际,坏消息还是传来了。
并非来自北面的张合,而是来自西北方向!
一支约五千人的魏军精锐,由骁将郭淮率领,竟然出其不意地穿过武当山与荆山之间的狭窄通道,自鄀县方向突然杀出,攻破了兵力空虚的鄀城,兵锋直指汉水南岸的宜城!一旦宜城有失,魏军便可威胁襄阳西侧,甚至切断襄阳与南部江陵等地的联系!
“郭淮!竟是郭伯济!”赵云接到急报,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没想到,司马懿和张合的出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选择的突破口更是刁钻无比!
“好一个声东击西!”赵云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全盘谋划。张合在宛城正面吸引注意力,甚至不惜暴露实力在博望坡打掉张翼一部,都是为了掩护郭淮这支奇兵的长途迂回!
“辅匡将军!”赵云厉声道。
“末将在!”
“你立刻率三千兵马,火速增援宜城!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宜城!绝不能让郭淮渡过汉水!”
“诺!”辅匡领命,匆匆而去。
襄阳城头的警钟,第一次为如此迫近的威胁而敲响。战争的阴云,彻底笼罩了这座荆北的核心城池。
建业,吴公宫。
陈暮同时接到了来自襄阳赵云和秭归陈砥的加急军报。
襄阳军报详细说明了北线张合的真实情况、郭淮奇兵突袭宜城的危急局势,以及赵云对司马懿战略意图的判断——东西夹击,先破荆北!
秭归军报则呈报了与费祎秘密接触的详情,诸葛亮提出的三项严苛条件以及核心要求——确凿证据和擒获“灰隼”。
两封军报放在一起,局势的危急与破局的关键,一目了然。
“好一个诸葛亮!好一个司马懿!”陈暮将两封军报重重拍在桉上,怒极反笑,“一个趁火打劫,步步紧逼!一个隔岸观火,暗藏杀机!都把我江东当作砧板上的鱼肉了么?!”
庞统与徐庶迅速浏览了军报,脸色也都十分难看。
“主公,荆北危矣!”庞统急声道,“郭淮此人,用兵诡谲,善于奔袭。宜城若失,襄阳西面门户洞开,且与南部联系被切断,将成为孤城!必须立刻增援!”
徐庶补充道:“西线同样关键。诸葛亮看似提出苛刻条件,实则留下了谈判空间。其核心在于‘灰隼’和证据。若我们能满足此点,西线战事可平,便能全力回援荆北!但若西线继续僵持,荆北恐独木难支!”
陈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扫过两位重臣:“士元,元直,当此危局,有何良策?直言!”
庞统小眼睛眯起,快速道:“主公,为今之计,必须双管齐下,甚至三管齐下!”
“第一,立刻发兵,增援荆北!但不宜直接派往襄阳,那样目标太大,且可能被魏军水师拦截。可令江陵的文聘水军主力,沿江西进,做出威胁蜀军侧翼的姿态,实则迅速北上,进入汉水,支援宜城、襄阳!同时,命驻守夏口的朱桓部,沿汉水北上策应!”
“第二,西线和谈必须加速!立刻回复叔至公子,原则上同意诸葛亮的条件,但需谈判细节。尤其是第三条,退出荆西之地绝无可能,但可在抚恤、致歉形式上让步。关键,是要让他们看到我们追查‘灰隼’的决心和进展!”
“第三,”庞统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对北方的反击,必须更加凌厉!‘蛛网’要不惜代价,在洛阳、许都制造更大混乱,甚至可以尝试……刺杀司马懿的重要幕僚!同时,将我们掌握的,关于司马懿策划挑拨吴蜀的‘部分证据’,通过秘密渠道,‘泄露’给曹魏的御史台或者与司马懿有隙的曹氏宗亲!让曹叡对司马懿产生猜忌,逼他自乱阵脚!”
徐庶听得心惊肉跳,庞统此计,可谓行险至极,但确实是打破僵局最快的方法。“士元之计,虽险,却可能是唯一破局之路。只是……‘灰隼’身份依旧成谜,短时间内恐难擒获。”
陈暮沉吟片刻,决断道:“就依士元之策!仲业(文聘字)、休穆(朱桓字)那边,立刻传令!西线谈判,由叔至全权负责,可临机决断,不必事事请示!至于北方……”他眼中寒光一闪,“告诉‘蛛网’,放手去做!所需资源,一律满足!我要在旬日之内,看到司马懿的后院起火!”
他看向庞统和徐庶,声音沉肃:“此乃我江东存亡之秋,望二位与孤,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臣等万死不辞!”庞统、徐庶躬身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建业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决绝,轰然开动。一道道指令,伴随着无形的刀光剑影,射向北方、西方和荆北。
秭归城内的陈砥,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父亲陈暮的决断指示和襄阳北线告急的军报。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肩头。他不仅要想办法与蜀汉达成和议,还要尽快!每拖延一刻,荆北就多一分危险,父亲在建业就多一分压力。
“苏将军,立刻准备第二次密会!”陈砥没有丝毫犹豫,对苏飞下令,“时间就定在明晚子时,地点依旧在龙王庙!”
“诺!”
次日夜里,龙王庙。
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费祎显然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荆北北线骤紧的消息,他看向苏飞等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苏将军,三日之期未到,贵方便急于相邀,可是已有了决断?”费祎开门见山。
苏飞压下心中的焦躁,按照陈砥的指示,沉声道:“费参军,你我皆明白人,不必绕弯子。北线军情,想必你已知晓。魏贼司马懿,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关于丞相提出的三项条件,我方经慎重考虑,回复如下:
第一,就边境冲突致歉,可以。但需明确,此乃为顾全大局,避免亲者痛、仇者快,而非承认所有责任皆在我方。具体致歉形式,可再商议。
第二,赔偿军资抚恤,亦可谈。数额需双方派员核定,基于实际损失,而非单方面要求。
第三,退出荆西之地,绝无可能!秭归、夷陵乃至整个荆北,皆是我江东将士血战得来,岂能轻弃?此条,乃和谈底线,若丞相坚持,则我等唯有血战到底,与秭归共存亡!届时,无论胜负,得利的都只有北方的司马懿!”
苏飞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费祎眉头微皱,对方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强硬,尤其是在核心的领土问题上。但他也听出了对方在前两条上的松动,以及那份急于摆脱两面受敌困境的迫切。
“苏将军言重了。”费祎不动声色,“丞相亦知,领土之事,关乎国本,轻易难让。然,若无足够诚意,我方将士死伤累累,又如何向朝廷、向陛下交代?又如何能平息军中愤慨之情绪?”
苏飞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陈砥授意的关键筹码:“为表诚意,我方愿做如下承诺:”
“一、立刻释放所有在秭归之战中俘获的贵军士卒,并给予伤药治疗。”
“二、开放部分渠道,允贵方查验我方所获之魏国细作口供及物证。”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飞紧盯着费祎的眼睛,“我方将动用一切力量,协助贵方,在一个月内,擒获或指认魏国细作头目‘灰隼’!若逾期未能做到,关于赔偿数额及致歉形式,我方愿再做重大让步!”
费祎心中猛地一跳!一个月内,擒获“灰隼”!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这几乎是将和谈成败的关键,系于能否抓住这个神秘的魏谍身上!这既展现了江东的诚意和决心,也将了诸葛亮一军——若我方如此尽力,你方是否也该展现出相应的灵活?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苏将军此言,确实出乎祎之预料。若贵方真能在一个月内交出‘灰隼’,或确凿指证其身份……前两条条件,确有很大商议空间。至于第三条……”他顿了顿,“祎需立刻禀报丞相,由丞相定夺。”
“理当如此。”苏飞点头,“但我方希望,在丞相决断期间,秭归前线能保持目前态势,勿要再起大规模战端,以免徒增伤亡,予魏贼可乘之机。”
费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此事,祎可代廖将军应允。围困可继续,但大规模进攻暂停。”
第二次密会,在双方各退一步,又各自握紧核心筹码的情况下结束。和谈的天平,似乎开始微微倾斜。但那只名为“灰隼”的幽灵,成为了撬动全局最关键,也最不确定的那根杠杆。
就在吴蜀双方在龙王庙进行第二轮秘密博弈的同时,一场针对“灰隼”的无声猎杀,已经在黑暗深处全面展开。
根据庞统的指令,江东的“蛛网”和隶属于陈暮直辖的另外几支秘密力量,被全部激活,像梳子一样,梳理着所有可能与“灰隼”相关的线索。
重点集中在几个方面:
一是近期与蜀汉有异常密切往来,且行为诡秘的商贾。尤其是那些在边境冲突前后频繁活动,又能接触到双方中下层官吏的商人。
二是蜀汉内部,那些职位不高不低,却能接触到军情传递、物资调度,且近期行为有疑点,或者与某些商贾过往甚密的官吏。
三是魏国方面,近期与蜀地有隐秘联系的人员动向。
压力也传递到了成都。诸葛亮在收到费祎的密报后,虽然对江东提出的“一月之期”将信将疑,但也意识到这是打破僵局的最好机会。他暗中下令,让负责内部肃清的李严,配合江东方面的线索,在蜀汉内部进行秘密排查,重点是那些可能与外界有非常规联系的官员。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吴蜀两地,甚至蔓延至魏国境内,悄悄撒开。
然而,“灰隼”能潜伏至今,其谨慎和反侦察能力超乎想象。数日过去,各方收获寥寥,只是排除了一些可疑对象,真正的目标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就在追查似乎陷入僵局之时,一条看似不起眼的线索,从江陵传来。
文聘在奉命率水军主力西进,做出威胁蜀军侧翼姿态的途中,其麾下一支负责侦查的小队,在巫县附近江面,拦截了一艘试图趁夜溜向蜀地的货船。船上除了一些普通货物外,还搜出了几封用密语写成的信件。破译之后发现,内容涉及蜀汉前线一些部队的调动和粮草储备情况,并非核心机密,但传递如此军情,显然非同寻常。
押船之人声称自己只是受雇运货,对信件内容一无所知。但根据其口供和船只往来记录追查,指向了一个名为“隆昌号”的商行。这家商行总部设在上庸(原属申耽,后申耽降吴,但此地商旅往来复杂),在成都、江州、乃至襄阳都有分号,主要经营蜀锦、药材和盐铁,生意做得很大,与双方官方都有一些来往。
“隆昌号……”庞统接到文聘转来的密报,手指敲打着这个名字,“上庸……三不管之地,又是商贸枢纽……好一个藏身之所!”他立刻下令,“重点查这家隆昌号!查它的东家,查它近几年的大宗交易,查它所有掌柜和重要伙计的底细!尤其是,在边境冲突和野三关事件前后,这家商行有哪些异常的人事变动和资金往来!”
猎手的目光,终于聚焦到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上。但时间,也在一天天流逝。荆北的烽火,秭归的僵持,建业的期待,都压在这场与时间的赛跑上。
宜城方向的战报传回襄阳,情况不容乐观。
郭淮用兵极为老辣,他并没有强攻宜城,而是分兵绕过宜城外围防线,四处袭扰,破坏村庄,切断粮道,制造恐慌,使得宜城守军和增援的辅匡部疲于奔命,士气受到很大影响。虽然文聘的水军前锋已经抵达汉水,但陆军主力尚需时间。宜城及周边区域的局势,仍在恶化。
张合在宛城方向,虽然被黄忠的疑兵之计暂时唬住,没有发动大规模进攻,但其斥候活动异常频繁,显然也在寻找荆北防线的破绽。整个荆北,如同一张被拉得太满的弓,随时可能崩断。
压力同样传导到了秭归。
虽然与蜀军达成了暂停大规模进攻的默契,但围困依旧。城内的物资日益匮乏,尤其是药材和盐。伤兵的状况开始恶化,士气不可避免地出现低落。陈砥不得不下令进一步缩减口粮,并亲自带着将领们与士卒同甘共苦。
“太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飞看着碗里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忧心忡忡,“城内存粮,最多再支撑半月。若北线局势不能好转,西线和谈又迟迟没有结果……”
陈砥默默喝下碗里的粥,目光坚定:“我相信父亲和庞军师他们在建业的努力,也相信赵牧守在襄阳的能力。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持!守住秭归,就是守住西线谈判的筹码,就是为荆北分担压力!”
他走到城头,望着远方依旧连绵的蜀军营寨,和更北方那看不见的战场,心中充满了对时局的忧虑,以及对那个神秘“灰隼”的迫切追寻。
破局之路,已然清晰,却布满了荆棘与迷雾。危机深重,但危机之中,也蕴含着巨大的契机——一个彻底扭转三国战略态势的契机。
能否抓住,就看接下来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猎手与狐狸,谁更能技高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