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冬日,阴冷潮湿,连日的细雨让整座城池都浸泡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然而,比天气更让人心头压抑的,是朝堂之上日益紧张的氛围。
李严借着“统内外军事”和辅政大臣的名分,动作愈发大胆。他不仅持续调整巴东、江州等地的驻军将领,安插亲信,更将手伸向了更为核心的领域。
这一日朝会,李严手持笏板,出班奏道:“陛下,丞相。今国丧期间,然武备不可不修。南中叛乱未平,北有曹魏虎视,东与江东盟好亦需防范。臣观各军府兵员册籍,多有缺额虚报之事,器械保养亦不尽如人意。长此以往,恐损国家武备。”
年幼的刘禅坐在龙椅上,有些茫然地看向一旁的诸葛亮。诸葛亮面色平静,微微颔首:“李中都护所言甚是。整饬武备,确为当务之急。”
李严见诸葛亮并未反对,心中底气更足,继续道:“故臣提议,即日起,由臣都督府牵头,会同各军府,对成都及周边诸军进行一次全面校阅、点检,核实兵员,查验军械,汰弱留强,以振军威!”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一惊!校阅点检京城兵马,这可是直接触及京城防务核心的权力!一旦让李严借此机会掌控了成都的兵马,其权势将膨胀到何等地步?
费祎、蒋琬等人面露急色,纷纷看向诸葛亮。就连一些中立的大臣,也觉得李严此举过于咄咄逼人。
诸葛亮依旧不动声色,沉吟片刻,缓缓道:“李中都护忠心国事,其心可嘉。然,国丧期间,大兴校阅,恐扰民心,亦非吉兆。不若这样,校阅之事,可暂缓。点检军械、核实兵员册籍,可由中都护府与丞相府、大司马府(虚指,蜀汉此时无大司马,此处为泛指军方机构)共同派员办理,循序渐进,以免惊扰各部,如何?”
这是要将李严的独断之权,变为多方协办,大大削弱其借此揽权的可能性。
李严眉头一皱,正要反驳,诸葛亮却不等他开口,又道:“况且,南中战事正紧,李恢将军屡屡催要粮饷军械。当务之急,是保障前线供给,稳定南中大局。校阅京城兵马,或可待南中平定之后,再行商议。”
他轻飘飘地将话题引向了南中,既点出了当前真正的要务,也暗示李严若一意孤行,便是不顾大局。
李严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心知诸葛亮这是以拖待变,但诸葛亮占着“大局”和“丞相”的名分,话又说得滴水不漏,他若强行坚持,反而显得自己急功近利,不顾国家安危。
“丞相……考虑周详。”李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只得暂时按下此事,但心中对诸葛亮的忌惮和怨愤又深了一层。
退朝之后,李严回到府中,怒气勃发,将一只珍贵的玉如意摔得粉碎!
“诸葛亮!老匹夫!处处与我作对!”
董先生等人连忙劝慰。
“都护息怒!诸葛亮虽暂时阻了校阅之事,然其并未否认整饬武备之必要。我等可先从其他方面着手。”董先生阴声道,“譬如……征兵。”
“征兵?”
“不错。”董先生捋须道,“就以‘加强巴东、江州防务,以备江东’为名,在巴西、巴郡等地征募新兵,由都护您直接统辖训练。此乃充实军力、培养嫡系之良策,诸葛亮纵有疑虑,亦难找到合适理由反对。待兵员练成,分散部署于关键之地,则大势仍在都护掌握之中!”
李严眼睛一亮:“妙!此计大善!便依先生之言!”他仿佛又看到了一条绕过诸葛亮,扩张自身实力的捷径。
夷陵都督府内,陈砥看着巫县边境送来的那半块古旧铁牌和审讯俘虏的初步结果,眉头深锁。
俘虏皆是死士,熬刑不过也只吐露他们是受雇于一支来自北方的商队,任务是潜入荆西,寻找一处可能存在的、与前朝有关的“古祭坛”遗迹,并绘制地图。至于商队背景、雇主是谁,一概不知。那半块铁牌,是他们接头的信物之一。
“古祭坛?前朝遗迹?”苏飞一脸不解,“北边的人费这么大劲,派人潜入我荆西,就为了找这个?”
马谡沉吟道:“恐怕没那么简单。结合‘涧’组织之前关于永昌郡西南古道的消息,以及这幽州铁牌……司马懿似乎在寻找一条贯穿南北的、不为人知的古老通道或据点网络。这‘古祭坛’,或许便是这网络中的一环。”
陈砥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勾勒出大致方位:“幽州右北平、我荆西巫县、蜀汉永昌西南……若真有一条这样的古道,其战略价值,不可估量。司马懿想掌握它,或许是为了绕开江淮和荆襄,直接威胁益州腹地,或是为了……沟通域外?”
这个推测让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司马懿的布局,实在太过深远。
“主公,此事需立刻禀报建业和襄阳!”苏飞急道。
陈砥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禀报自然要禀报。但眼下,我们更需关注近在眼前的威胁。”他指了指西边,“李严在蜀汉内部步步紧逼,虽暂时被诸葛亮化解,但其绝不会甘心。他若在巴西、巴郡大肆征兵,对我荆西而言,便是卧榻之侧,猛虎磨爪。”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马谡问道。
陈砥站起身,走到沙盘前,目光锐利:“他练他的兵,我固我的防。传令下去:第一,荆西山地营扩编至一千五百人,加强山地作战与防御训练。第二,南部边境所有哨卡、要隘,增筑工事,多备擂石滚木,增设预警烽燧。第三,假山地区,以蛮夷校尉府名义,组织各寨联防,授予他们有限的自卫之权,一旦发现不明武装靠近,可先行示警乃至抵抗!”
他这是要将荆西打造成一个刺猬,让任何觊觎者都无从下口。
“另外,”陈砥看向马谡,“幼常,以你的名义,给费祎写一封信。不必提李严征兵之事,只‘偶然’提及我荆西为防南中溃兵,近日亦在整饬武备,加固边防,请蜀汉方面予以理解,并询问巴东罗太守处是否需要一些……‘力所能及’的协助。”
马谡心领神会,这是要通过费祎向诸葛亮传递两个信息:一,荆西已知悉蜀汉动向并有所准备;二,陈砥愿意在某种程度上,与诸葛亮保持默契,甚至对处境可能艰难的罗宪提供有限支持。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马谡躬身应道。
襄阳,州牧府。
赵云同样收到了来自成都和夷陵的密报。他看完之后,将黄忠请来商议。
“李严急于揽权,竟欲校阅京城兵马,幸被孔明挡回。然其又在巴西、巴郡征兵,其心叵测。”赵云将情报递给黄忠,“叔至在荆西应对得当,未雨绸缪,甚好。”
黄忠看完,虬髯怒张:“李严小儿,跳梁至此!若非顾忌大局,老子真想带兵去成都问问他,想干什么!”
赵云摆了摆手:“汉升息怒。孔明既在,必不会让其肆意妄为。我等只需稳住荆北即可。”他走到沙盘前,指着襄阳以北,“张合、郭淮近来可有异动?”
黄忠收敛怒气,回道:“探马回报,宛城、鄀城魏军并无大规模调动迹象,但小股斥候活动频繁,似在加强侦察。”
赵云点了点头:“司马懿老奸巨猾,蜀汉内乱,他绝不会坐视。东线攻势虽缓,然北疆‘鹰巢’之事,以及可能存在的南北古道,才是其心腹之患。他此刻按兵不动,恐是在等待时机,或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传令辅匡、傅肜,北线戒备等级提升,多派精干斥候,深入侦察,务必掌握魏军动向。令文聘,水军巡弋范围向北延伸,威慑魏军水寨。再给叔至去信,告知北线情况,令其心中有数,荆西防务,万不可因西线之变而松懈。”
赵云的部署稳健而全面,既防范了北方的直接威胁,也策应了荆西的稳定。
南中,牂牁郡境内。
李恢站在临时搭建的营寨望楼上,看着远处山峦间隐约可见的叛军旗帜,眉头紧锁。他麾下兵力不足,粮草不继,虽依诸葛亮之策固守要点,避免了更大损失,却也难以主动出击,平定叛乱。且兰、鬲津等部叛军依仗地利和不明来源的援助,气焰依旧嚣张,不时下山劫掠,使得大片区域民生凋敝,难民流离。
“将军,成都又来催促进兵的文书。”副将递上一封公文,语气中带着无奈。
李恢接过一看,仍是李严以中都护府名义发来的,措辞严厉,指责他畏敌不前,贻误战机,要求他限期与叛军决战。
“哼!”李恢将公文狠狠摔在桌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兵无粮,如何决战?李正方只顾争权夺利,何曾真心想过平定南中!”
他心中明镜一般,李严此举,无非是想借刀杀人,要么逼他冒险出战导致兵败,从而追究他的责任;要么借此拖延,显示诸葛亮的“无能”。
“回复中都护府,就说叛军据险而守,我军兵力不足,强行攻坚,伤亡必巨,恳请增派援军及粮草器械!”李恢压下怒火,冷静吩咐道。他知道,真正的转机,不在南中,而在成都那场看不见硝烟的争斗结果。
洛阳,大将军府。
司马懿听着各地线报,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严征兵巴蜀,诸葛亮隐忍不发……好,很好。”他轻轻敲着桌面,“让李严再折腾得厉害些。告诉我们在蜀中的人,可以适当给李严提供一些‘证据’,比如……诸葛亮暗中与江东陈砥往来,意图借江东之力压制他之类的。”
“父亲,此计可行?”司马师问道。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司马懿澹澹道,“李严此刻正如惊弓之鸟,又利令智昏,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疑神疑鬼,与诸葛亮的矛盾便会更深。他们斗得越狠,对我们越有利。”
“那荆西陈砥处……”
“陈砥?”司马懿目光微凝,“此子倒是沉得住气,一心经营他的荆西。他发现的那些铁牌和古道线索……暂且不必理会。让他去查,或许……还能帮我们找到一些我们未曾发现的‘节点’。现在动他,为时过早,反而会打乱我们在蜀中的布局。”
他仿佛一个高明的棋手,冷眼看着棋盘上各方势力的每一个动作,耐心地等待着最佳时机的到来。李严的猖狂,诸葛明的隐忍,陈砥的稳健,在他眼中,都只是这盘大棋中不同角色的演绎。他深信,最终的胜利,只会属于最能隐忍、最能把握时机的弈者。
而在夷陵,陈砥在发出给马谡指示和给建业、襄阳的汇报后,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枚来自巫县的古旧铁牌。他有一种预感,这条若隐若现的古道,以及司马懿对此的执着,或许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会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
乱世如棋,他虽年少,却已学会在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中,谨慎落子,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