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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驾崩带来的震荡在天下间回荡,但位于风暴边缘的荆西,却在陈砥的强力手腕下,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有序与繁忙。哀悼的白色幔帐尚未撤去,深耕的犁铧却已更深地切入这片土地。
“荆西山地营”的编练进展神速。在苏飞的严格操练和“荆山营”老兵的带领下,那些原本散漫不羁的蛮族勇士,正迅速被锻造成一支纪律初显、悍勇不减的劲旅。他们熟悉山林,吃苦耐劳,在模拟边境巡逻、山地伏击的演练中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陈砥采纳马谡的建议,不仅给予他们优于普通郡兵的粮饷,更承诺其家眷可优先获得新垦田亩,并减免部分赋税。实实在在的利益,加上假山一役建立的信任,使得这支新军对夷陵都督府的向心力与日俱增。
与此同时,蛮夷校尉府的职能也在不断深化和扩展。官市的交易额持续攀升,盐、铁、布匹的稳定供应,逐渐改变了蛮族部落的生活习惯,也加深了他们对江东物资的依赖。夷陵郡学内,蛮族子弟与汉家学子虽仍有隔阂,但在学官的严厉管束和刻意引导下,冲突逐渐减少,一些像阿果这样聪慧的蛮族少年,甚至开始展现出对汉家典籍的浓厚兴趣,这被视为“王化”初显的吉兆。
马谡主持的“实务认证”也平稳推进。一批确有军功或擅长庶务的原有吏员通过了考核,得以留任,人心渐安。而由襄阳增援来的三千兵马,在张南的指挥下,与本地戍卒、新编山地营协同布防,构成了一道层次分明、反应灵活的南部屏障。
这一日,陈砥巡视完一处新修的陂塘,返回都督府,马谡呈上一份来自“涧”组织的密信。
“都督,北边有回音了。”
陈砥精神一振,接过密信。信中,“涧”组织确认已按照他的要求,通过隐秘渠道,将关于“鹰巢”及其与司马懿、鲜卑轲比能关联的消息,巧妙地散播给了右北平郡几股与“山君”不睦的乌桓残部,以及鲜卑部落中一些对轲比能心怀不满的小酋长。
“消息已如石子入水,涟漪渐生。”“涧”组织的信中用词依旧带着几分超然,“据悉,已有乌桓部落开始暗中探查‘鹰巢’,并与鲜卑素利部(轲比能的对手之一)有所接触。然,‘鹰巢’守备森严,短期内难有结果。另,司马懿似有察觉,近日幽州范阳、渔阳等地,其暗探活动频繁。”
陈砥放下密信,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层叠的山峦。消息已经放出,种子已经埋下,何时发芽,能长多大,已非他所能控制。但这至少是在司马懿看似密不透风的北疆布局中,撬开了一丝缝隙。
“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陈砥对马谡道,“接下来,静观其变即可。荆西,才是我们的根本。”
成都,国丧期间,满城缟素,哀声不绝。然而,在庄严肃穆的表象之下,权力的暗流涌动得愈发湍急。
丞相府内,诸葛亮身着孝服,面容憔悴,眼眶深陷。他强忍着悲痛与病体,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政务。刘备托孤时那句“统内外军事”,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处处受制。李严虽未在明面上与他冲突,但借着辅政和掌管军事的名分,动作频频。
“丞相,李中都护以‘整饬武备、应对南中’为由,下令调江州督陈到将军部分兵马前往巴郡协防,其空缺由李都护麾下将领接替。”蒋琬忧心忡忡地汇报,“此乃明升暗降,意在削弱永安防线,将其亲信安插至长江要隘!”
诸葛亮闭目片刻,缓缓道:“允之。”
“丞相!”费祎急道,“陈到乃先帝旧部,忠心耿耿,镇守永安多年,岂可轻易调动?此例一开,李严必将得寸进尺!”
诸葛亮睁开眼,眼中是深深的疲惫与无奈:“先帝遗诏,命其统内外军事,整饬武备,名正言顺。此刻若强行反对,必生龃龉,于国不利。陈到忠诚可靠,调往巴郡,亦能稳固后方。至于永安……暂且由他吧。”
他何尝不知李严的用心?但新君初立,大局为重,他必须隐忍。
然而,李严的胃口远不止于此。数日后,他又以“核实军械、清点库府”为名,派员入驻巴东太守罗宪的军中,美其名曰协助,实则监视掣肘。罗宪性格刚直,对此极为不满,却碍于李严的职权,只能隐忍不发,暗中却加急向诸葛亮密报。
更让诸葛亮心忧的是,南中方面,李严以“加速平叛”为由,不断催促李恢出兵与鬲津、且兰等部决战,同时却以各种理由拖延、克扣粮草军械的供应,致使李恢进退维谷,平叛进展缓慢,叛乱有蔓延之势。
“李正方……其心可诛!”夜深人静时,诸葛亮看着各地送来的密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手中绢帕沾染了点点猩红。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先帝留下的这个局面,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
相较于蜀汉内部的暗流汹涌,江淮战线的局势则相对明朗。
魏将胡质、王凌围攻合肥新城数月,始终未能攻克。江东守将邓艾依托坚城,防守得滴水不漏,陆逊坐镇后方,调度有方,江淮水军更是牢牢掌控着长江水道,使得魏军补给困难,士气日渐低落。
眼见秋深冬近,士卒疲敝,加之洛阳司马懿传来“暂缓攻势,保持压力”的指令,胡质与王凌商议后,只得悻悻退兵,留下一地狼藉和无数徒劳无功的叹息。
合肥城头,邓艾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魏军,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他深知,这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司马懿绝不会轻易放弃对江淮的野心。
捷报传至建业,吴公陈暮与庞统、徐庶等人商议后,下令嘉奖陆逊、邓艾等有功将士,同时严令各军不得松懈,继续加强江淮防务。他们同样清楚,司马懿的退却,不过是暴风雨前的间歇。
“蜀汉内乱,司马懿东线受挫,其目光,恐怕要更加聚焦于北疆和……荆西了。”庞统捻着胡须,目光中带着一丝忧虑,“叔至在荆西,压力不小啊。”
陈暮点了点头:“传令给子龙(赵云)和叔至,提高警惕,严防魏国细作渗透及边境摩擦。”
右北平,无终县以北,断肠谷,“鹰巢”。
山谷深处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肃杀。首领“山君”是一个面容阴鸷、眼神锐利的中年汉子,他此刻正看着手中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眉头紧锁。
“首领,近来谷外窥探的哨骑多了不少,有乌桓人,似乎还有鲜卑素利部的人。”一名手下低声禀报,“我们抓了几个舌头,他们都在打听‘鹰巢’的情况,尤其是……谷内工匠和储存的军械。”
“山君”冷哼一声:“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范阳、渔阳那边怎么说?”
“范阳来的消息说,洛阳方面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让我们加紧戒备,近期暂停大规模物资转运。另外……他们提到,江东那边,可能有人在暗中搞鬼。”
“江东?”“山君”眼中寒光一闪,“陈砥?他的手能伸这么长?”
他走到谷内一处高地,望着下方忙碌的工匠区和隐蔽的军械库。这里汇集了他多年的心血,也是司马懿布局幽州的重要一环,绝不容有失。
“传令下去,从即日起,‘鹰巢’进入最高戒备!所有出入口加派双岗,暗哨向外延伸十里!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那些工匠,给我看紧了,若有异动,格杀勿论!”“山君”语气森然,“另外,给轲比能大帅去信,请他加大对我们外围的巡弋力度,那些不安分的乌桓人和素利部的鬣狗,该清理一下了!”
他要用铁血手段,将这刚刚泛起的涟漪,强行镇压下去。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难彻底根除。谷内谷外,一种猜忌和紧张的气氛,正在悄然弥漫。
荆西,巫县边境。
这里是荆西与巴东交界处的一处重要关隘,地势险要,扼守着通往荆西腹地的要道。自从南中生乱、蜀汉内部不稳以来,此地的戒备等级便提到了最高。
这一夜,月黑风高。一队“荆西山地营”的士兵,在队率阿木(阿木合之子,因在假山之战和训练中表现出色,被破格提拔)的带领下,沿着崎岖的山脊进行夜间巡逻。阿木如今已能说一些简单的汉话,身着吴军号衣,脸上褪去了些许稚嫩,多了几分军人的坚毅。
行至一处名为“鬼哭林”的险要地段时,阿木突然举起拳头,示意队伍停下。他敏锐地听到林中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野兽的窸窣声。
“有动静,散开,警戒!”阿木用生硬的汉话低喝道,同时打了个手势。麾下的蛮兵们立刻熟练地散入树丛岩石之后,张弓搭箭,动作悄无声息。
片刻之后,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林深处钻出,他们穿着夜行衣,脚步轻盈,正小心翼翼地朝着荆西方向潜行。
“站住!什么人!”阿木勐地大喝一声,同时一支响箭射向黑影前方的空地。
那几道黑影显然吃了一惊,但反应极快,立刻转身就想遁入山林。
“放箭!”阿木毫不犹豫地下令。
顿时,十数支利箭呼啸着射向黑影。惨叫声响起,两名黑影中箭倒地。其余几人见状,知道无法逃脱,竟悍不畏死地返身冲杀过来,手中短刃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拿下他们!”阿木抽出腰刀,带头迎了上去。山地营的士兵们也纷纷拔出武器,与黑影缠斗在一起。
这些黑衣人武功不弱,招式狠辣,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但山地营的士兵仗着人多地形熟,且悍勇异常,很快便将他们分割包围。经过一番短暂的激烈搏杀,剩余三名黑衣人也被或杀或擒。
阿木检查着俘虏和尸体,从他们身上搜出了淬毒的匕首、飞镖、攀援用的钩索,以及……半块造型奇特的铁牌!
这铁牌的纹路,与陈砥手中那枚幽州铁牌,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似乎更加古旧一些。
阿木心中一惊,虽不完全明白这铁牌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立刻封锁消息!将人和东西,连夜押送夷陵,呈报都督!”阿木果断下令,年轻的脸上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当陈砥在夷陵都督府看到阿木送来的铁牌和俘虏时,他知道,北疆的那颗种子,似乎已经开始发芽,并且,这涟漪已经悄然波及到了他的荆西。司马懿的“鹰巢”,与他荆西的边境,通过这神秘的古道和这些鬼祟的身影,产生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关联。
风雨欲来,而这巫县边境的短暂交锋,或许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一个微小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