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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烛火将商人张三那张平凡无奇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陈砥没有让他就坐,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苏飞和马谡一左一右,隐隐形成夹击之势,气氛凝滞。
“你知道那‘石头’的出处?”陈砥开口,语气平澹,听不出喜怒。
张三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微微躬身:“回都督,小人是行脚的皮货商人,常往来于幽冀之地。前些时日在那右北平无终县附近收货时,听当地乌桓人提起,说山中有一处废弃的‘鹰巢’,早年是汉军哨所,后来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占据,神出鬼没。他们手中,似乎就有那种刻着特殊山水的铁牌,据说是身份凭证。”
他顿了顿,偷偷抬眼看了看陈砥的脸色,继续道:“小人还听说,那‘鹰巢’里藏的,根本不是什么前朝宝藏,而是……而是些地图、文书,还有……一些被掳掠或雇佣的汉人工匠!”
工匠?陈砥心中猛地一凛。司马懿要工匠做什么?修筑工事?还是……打造军械?
“哦?工匠?”陈砥不动声色,“可知是些什么工匠?”
“这个……小人就打听不到了。”张三摇了摇头,“那地方守卫森严,等闲人根本靠近不了。乌桓人也只敢在外围活动。不过,小人离开无终县时,似乎看到有大队的……鲜卑骑兵,在那一带活动,方向也是朝着‘鹰巢’那边。”
鲜卑骑兵!轲比能的人!
陈砥的眉头微微蹙起。司马懿、幽州神秘势力、乌桓残部、鲜卑轲比能……这些势力似乎都围绕着那个“鹰巢”形成了某种诡异的联系。铁牌是信物,“鹰巢”是据点,里面藏着工匠和可能的情报,而鲜卑骑兵的出现,意味着那里可能还是一个军事前哨!
“你为何要将这些告知本督?”陈砥盯着张三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张三苦笑道:“都督明鉴,小人只是个求财的商人。那铁牌和‘鹰巢’的消息,在右北平一些圈子里已经不算绝密,有人出高价收购相关情报。小人想着,都督或许对此有兴趣,故而冒昧前来,若能换些盘缠,自是感激不尽。”
这话看似合理,但陈砥一个字都不信。一个普通商人,岂能如此清晰地打听到这些隐秘?又岂敢轻易来找他这江东都督贩卖消息?
“是有人让你来的吧?”陈砥澹澹道,“‘涧’?还是……北边的人?”
张三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干笑道:“都督说笑了,小人……”
“够了。”陈砥打断他,“你的消息,本督收到了。苏飞,取十金与他,送客。”
苏飞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取来十金递给张三。张三接过金子,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连连道谢,躬身退了出去。
“主公,此人明显有问题,为何……”苏飞不解。
马谡却若有所思:“都督高明。此人无论受谁指使,其目的无非是传递消息。我们给他钱财,便是接下了这个消息,也暂时稳住了他背后之人。若直接拆穿或扣押,反而打草惊蛇,断了线索。”
陈砥点了点头,目光幽深:“他说的话,不可全信,但其中必有几分真。‘鹰巢’藏有工匠,鲜卑骑兵活动……若属实,司马懿所图非小!他可能不仅仅满足于利用胡骑骚扰,而是在试图直接控制或影响北疆的某些关键节点,甚至……在那里建立某种长期的、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这个推测让苏飞和马谡都倒吸一口凉气。司马懿的野心,竟然膨胀到了如此地步?将触手直接伸向了胡汉杂居的幽州腹地?
“我们必须尽快核实这些消息的真伪。”陈砥沉声道,“靠我们自己的力量难以深入幽州,看来,必须要再借助‘涧’了。”
他铺开纸笔,准备给“涧”组织写信。这次,他需要更具体、更深入的情报:确认“鹰巢”的具体位置、守备力量、内部情况,以及那些工匠的来历和用途。代价,恐怕会更高。
就在陈砥谋划北疆之时,南中的风带着血腥气,勐地灌入了荆西。
这一日,负责南部边境巡防的“荆山营”校尉急匆匆赶来夷陵都督府禀报。
“都督!不好了!南部山区发现大股溃兵,看服饰和兵器,像是从南中牂牁郡方向流窜过来的!人数约有数百,装备杂乱,但颇为凶悍,冲破了我们一处哨卡,伤亡了十几名弟兄!现正朝着假山方向流窜!”
“什么?!”苏飞霍然起身,“他们敢冲击我军哨卡?找死!”
陈砥脸色一沉:“可知是南中哪部分的溃兵?”
校尉摇头:“身份不明,言语不通,像是蛮兵夹杂着些汉人溃卒,打法毫无章法,只顾烧杀抢掠!”
马谡急声道:“都督,假山地区蛮部初定,若被这股溃兵冲击,烧杀劫掠,恐激起大变!必须立刻派兵拦截剿灭!”
陈砥当机立断:“苏飞,你立刻亲率一千‘荆山营’精锐,火速前往假山地区,务必在溃兵造成大范围破坏前,将其歼灭或驱逐!允许你临机决断,必要时可调动假山蛮部协防,但需严加约束,不得滥杀!”
“末将领命!”苏飞抱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陈砥又对马谡道:“幼常,你立刻以都督府和蛮夷校尉府名义,发布安民告示,通报溃兵之事,令各寨加强戒备,同时严申,凡有敢于接纳、藏匿溃兵或趁乱生事者,立斩不赦!官市即刻增调粮食、盐巴前往假山地区平价出售,稳定人心!”
“是!”马谡也领命而去。
安排完应急措施,陈砥的心情并未放松。南中的战火,终于还是烧到了荆西的边缘。这仅仅只是开始吗?如果诸葛亮不能迅速平定南中之乱,是否会有更多、更大股的溃兵乱民涌来?
他走到沙盘前,看着荆西与南中交界那漫长的、崎岖的山地防线,眉头紧锁。仅靠“荆山营”和边境哨卡,想要完全堵住所有的渗透通道,几乎是不可能的。
“或许……该让蛮夷校尉府发挥更大的作用了。”陈砥心中暗道。光靠威慑和利诱还不够,必须让这些归附的蛮族真正产生归属感,愿意为了维护现有的秩序而战。
假山地区,木鹿部落寨墙外。
喊杀声震天动地。数百名形容狼狈、眼神疯狂的溃兵,正如同蝗虫般冲击着木鹿部落简陋的寨墙。他们有的穿着破烂的蜀军号衣,更多的是各式各样的蛮族服饰,挥舞着刀剑、长矛,甚至木棍,嗷嗷叫着向上冲。
木鹿部落的头人阿木合,手持一柄环首刀,站在寨墙后,指挥着族中青壮用弓箭、石块还击。他的儿子阿果,也拿着一个小号的猎弓,紧张地跟在父亲身边,不时射出一箭,虽然力道不足,却准头不错。
“顶住!给我顶住!陈都督的援兵很快就到!”阿木合声嘶力竭地大喊,给自己,也给族人们打气。他之所以选择抵抗,而非像以往那样弃寨而逃或妥协,是因为他清楚,一旦寨破,这些已经杀红了眼的溃兵绝不会留情,整个部落将面临灭顶之灾。而且,夷陵的官市给了他们盐和布,他的儿子还在郡学读书,陈都督承诺的“通天之路”才刚刚开始,他不能放弃!
然而,溃兵的人数毕竟占优,而且其中不乏亡命之徒。很快,一段寨墙在疯狂的冲击下垮塌,数十名溃兵嚎叫着涌了进来!
“跟他们拼了!”阿木合目眦欲裂,挥舞着环首刀就要带头冲上去。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一阵密集的破空之声!
“休!休!休!”
如同飞蝗般的弩箭精准地覆盖了涌入寨墙的溃兵区域!顿时,惨叫声迭起,冲在前面的溃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了一大片!
紧接着,如同猛虎出闸般的怒吼声从溃兵侧后方响起:“荆山营!杀!”
苏飞一马当先,手中熟铜棍带着凄厉的风声,横扫而出,瞬间将两名溃兵头领砸得骨断筋折,倒飞出去。他身后,一千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荆山营”将士,如同猛虎入羊群,以严整的阵型,凶狠地切入溃兵混乱的队伍中。
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这些乌合之众的溃兵,如何是“荆山营”这等精锐的对手?在绝对的实力和纪律面前,他们的凶悍瞬间土崩瓦解。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结束。数百溃兵除了少数趁乱逃入深山,大部分被歼灭或俘虏。木鹿部落寨墙内外,尸横遍地,血流成渠。
阿木合看着如同神兵天降的苏飞和“荆山营”,激动得热泪盈眶,带着族人跪拜下去:“多谢苏将军!多谢陈都督救命之恩!”
苏飞扶起阿木合,看着惊魂未定但眼神中充满感激的蛮族民众,洪声道:“阿木合头人请起!护卫荆西百姓,乃我军职责所在!陈都督有令,凡遵奉王化、安分守己之民,皆受庇护!此次作战有功之勇士,都督府必有赏赐!”
他又看向那些被俘的溃兵,眼神冰冷:“将这些祸乱边境的渣滓,全部押回夷陵,严加审讯!本将要看看,他们到底是哪路神仙!”
假山遭遇战的消息和苏飞的捷报,很快传回了夷陵和襄阳。
襄阳州牧府内,赵云看着军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叔至处置得当,苏飞进军神速,假山一战,不仅歼灭了溃兵,更收买了蛮族人心,大善!”
黄忠也抚掌笑道:“经此一役,假山蛮部当对叔至死心塌地了!看来这蛮夷校尉府,设得正是时候!”
赵云点头,但随即神色又转为凝重:“然,南中溃兵能流窜至假山,说明叛乱规模不小,且诸葛亮一时未能有效封锁边境。此次是数百人,下次可能是数千人!荆西南部防线漫长,单靠‘荆山营’四处救火,绝非长久之计。”
他沉吟片刻,对黄忠道:“汉升,你立刻从襄阳守军中,抽调三千步卒,由你部将张南统领,火速增援夷陵,归陈砥节制,专司协防南部边境。”
黄忠有些犹豫:“子龙,襄阳兵力本就不算充裕,再抽三千,北线若有变……”
赵云摆摆手,决然道:“北线张合、郭淮近期并无大规模调动迹象,暂时无虞。而荆西若乱,则襄阳侧翼洞开,后果更不堪设想!此事我意已决,即刻办理!”
“诺!”黄忠见赵云决心已定,不再多言。
赵云又铺开纸笔,给陈砥写信。信中除了告知援兵之事,更着重指示:“……南中之变,祸及荆西,然危中亦藏机。假山一役,蛮部归心,此乃强化蛮夷校尉府权威、整合荆西蛮力之良机。可酌情选拔蛮族勇壮,编练乡勇,授予低级武职,令其协防本土,以蛮制蛮,以逸待劳。如此,既可缓解我军兵力不足,亦可深化蛮族羁縻,使其利益与我江东一体……”
这是要将蛮族更深度地绑定在荆西的战车上。陈砥收到此信,必能领会其中深意。
夷陵,都督府地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油灯如豆,映照着几张惊恐扭曲的面孔。他们是苏飞从假山俘获的溃兵头目,正在接受严酷的审讯。
负责审讯的是“荆山营”中精通拷问的老手,手段狠辣。很快,就有人熬刑不过,吐露了实情。
“……我们是……是鬲津部的人……还有……还有一些是李……李都护……手下被打散的兵……”
“李都护?李严?”负责记录的马谡眼神一厉。
“是……是的……李都护的人让我们……让我们换上蛮兵衣服,混杂在鬲津部的队伍里,说是……说是要搅乱南中,让朝廷不得不倚重他……后来打败了,我们就跟着溃兵一起跑……头领说……说往东走,进入江东地界,或许……或许能有一条生路,还能……还能给江东找点麻烦……”
果然有李严的人在背后搞鬼!甚至故意将祸水东引!
“你们可知晓巴东‘杨司马’之事?”马谡追问。
那溃兵头目茫然摇头:“不……不知……我们级别低,只……只听从本部头领和……和李都护派来的督军指令……”
审讯结果迅速报给了陈砥。
“李严!真是阴魂不散!”苏飞怒不可遏,“主公,此事必须立刻通报诸葛亮!看他还有何话说!”
陈砥却显得异常冷静。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仅凭几个溃兵的口供,难以给李恒定罪。他完全可以推说那是溃兵诬陷,或者是他手下个别军官擅自行动。此时将口供交给诸葛亮,除了让他为难,激化蜀汉内部矛盾,于大局无益,反而可能让司马懿看笑话。”
“难道就这么算了?”苏飞不甘道。
“当然不能算。”陈砥眼中寒光一闪,“这笔账,先给他记下。眼下,我们需利用好这次危机。”
他看向马谡:“幼常,以蛮夷校尉府名义,发布征募令。征召境内诸蛮部落勇壮,组建‘荆西山地营’,授田免赋,按功行赏,由我军派遣军官负责训练和指挥,协同‘荆山营’防守边境。首批员额,暂定一千人。”
马谡心领神会:“都督是要将蛮族的力量,真正化为己用?”
“不错。”陈砥点头,“经此一役,蛮族见识了我军实力与信誉,也感受到了南中叛乱带来的切肤之痛。此时征募,正当其时。既能增强防务,又能进一步融合蛮汉,何乐而不为?”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将审讯结果,以及我们组建‘荆西山地营’之事,通过费祎渠道,‘无意间’透露给诸葛亮知道。”
苏飞疑惑:“主公,您刚才不是说……”
陈砥微微一笑:“直接给口供是逼迫,透露消息是提醒。诸葛亮是聪明人,他自会明白其中意味。这既能让他知晓李严的跋扈和我们的克制,也能让他看到我们稳定荆西的决心和能力。有时候,不说话的刀子,比嚷嚷的棍子更让人忌惮。”
马谡抚掌叹服:“都督深谋远虑,属下不及。”
处理完南线事务,陈砥的思绪再次回到了那枚幽州铁牌上。“涧”组织尚未回信,那个商人张三以及他背后的势力也暂时没有新的动静。北方的迷雾依旧浓厚,但他有一种预感,揭开谜底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而此刻,他需要先将荆西打造成一个坚固的堡垒,才能从容应对来自北方和南方的任何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