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郢城郊外,瘴疠弥漫的山涧边,将他从尸堆里拖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随祖母祈福的徐佳慧。
那个用瘦弱肩膀扛着他走了三里地的身影。
那个彻夜不眠用草药替他擦拭伤口的手。
那个在他高烧不退时,哼着古怪安神曲调的声音。
是柳晴晚。
记忆里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与如今柳晴晚的面容彻底重合。
“本王不过是想偿还你的恩情罢了。”萧衡将当年的事一一说给柳晴晚听,没想到柳晴晚根本不记得自己。
“你居然把本王忘了?”
柳晴晚摸了摸脑袋,那段时间恰逢南方战事频发,她在那期间救了不少人。
“王爷说的这些,我实在记不清了。那时救的人太多,伤患一个接一个,很多事都模糊了。”
“你居然把本王忘了?”萧衡的声音陡然拔高,连自己都未察觉有一丝失落。于她而言,自己竟只是众多救助中模糊不清的一个?
“不过,王爷当年是不是戴着面具?”
萧衡看着她,示意柳晴晚说下去,“当年我和师父寻镇魂铃的下落,途中遇到了你,你身上有那种阴物的阴气。”
“我本想将你救活,逼问出那邪物的下落,再……”她顿了顿,“把你杀了。”
“毕竟知道镇魂铃存在的,我一个都不会留。”
柳晴晚回想起那日发生的一切,“可是后来,我们仔细查探后发现,那东西并不在你身上。你身上的阴气,更像是……被动沾染。”
“既然与镇魂铃无关,我自然没有再取你性命的理由。”
镇魂铃是阴邪之物,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天下必将再起战乱,而执铃之人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
“所以本王能活到今日,还要感谢那镇魂铃,不在本王身上?”
柳晴晚有些心虚,点了点头,“我费尽心机留在你府里,做幕僚,也是为了调查此事。”
萧衡轻笑,像是自嘲,“没想到本王也有这样的一天。”
他执掌权柄多年,从来都是他布局算计旁人,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不动声色地摆了一道。
不过说到底也是他自作自受。
他想起自己最初留下柳晴晚,何尝不是存了利用之心?看中她的能力,她的特殊,想将她收为己用,成为他棋盘上一枚好用的棋子。
“你就不怕你说出来,本王会杀了你。”
柳晴晚摇摇头,“不怕,你既救了我,便不会做此事。”
萧衡嘴角没有动,但看着眼睛,却像是笑着的,“你倒是聪明,你是本王救回来的,我可舍不得杀。”
接连几天,萧衡都没有理过柳晴晚,柳晴晚以为是萧衡事务繁忙,便也没有再去找过他。
倒是徐佳慧这几天消停了许多,柳晴晚嘱咐她的事,嘴上虽说不愿意,行动上倒是积极。
伤势好了后,跟着柳晴晚一块熬药,救治百姓。
大锅炉烧得正旺,徐佳慧换了一身便利的衣裳,茗茶跟在小姐身边,生怕小姐再出什么意外。
“小姐,我们回去吧。”
徐佳慧抬头看着她:“茗茶,你是我的丫头,不许说这种丧气话。”
回去什么回去,当初她从京城偷跑出来,就是要争一口气给他爹看。
父亲总在她耳边念叨,说要知书达理,日后要嫁给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父亲是当朝丞相,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只要他肯在陛下面前开口请旨,陛下怎么会不答应她和萧衡的婚事?
就连皇后娘娘也明里暗里表示过属意她做摄政王妃。
可父亲偏偏按兵不动,说什么“时机未到”,任由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柳晴晚,天天在王爷面前晃悠!
“王爷现在是被柳晴晚那样故作清冷、会些旁门左道的女子迷惑了。”
她抿了抿唇,“我徐佳慧虽自幼长在闺阁,读的是女则女训,学的是琴棋书画,但我也有一颗济世之心。她柳晴晚能做的,我未必不能做,而且我要做得比她更好!”
柳晴晚戴着面纱,蹲在一旁为眼前的小孩针灸,听到徐佳慧这番话,并未恼怒,倒是觉得十分可爱。
惊云蹲在柳晴晚身边,她听得没有柳晴晚真切,但是也听到了个七七八八。
“小姐,你就任由她这么放肆?她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跟您较劲呢!”
柳晴晚缓缓起针,用指腹轻柔地按压着孩童的穴位,
“无碍。”她抬眸,目光掠过不远处徐佳慧,她正指挥着丫鬟把刚才熬的药分发下去,虽然有些手忙脚乱,却是异常认真。
“徐小姐是深闺中养大的金枝玉叶,心眼不坏,就是性子单纯,认准了死理便一门心思往前扑,如今这死理便是萧衡。”
她收拾着针囊,语气淡然,“她这般与我较劲,若能因此多做一些恤贫怜弱的好事,于这北河城的百姓而言,便是善举。”
“她得了心中慰藉,百姓得了实惠,我又何必去点破或阻拦?”
她站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裙,看向惊云,眼神清明:“她扑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只要她不使那些阴私手段害人,由着她去便是。”
说完,她便转身走向下一个灾民,惊云看着自家小姐从容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那边的徐佳慧,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快步跟上了柳晴晚。
茗茶帮着分发药品,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小姐,可是柳小姐不是您的救命恩人吗?咱们这样……”
徐佳慧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看着茗茶,眼神复杂,
“柳晴晚救过我两次,一次在破庙,一次更早……这份恩情,我徐佳慧铭记在心,他日若有需要,我定会报答。”
“可那又如何?恩情是恩情,心意是心意。我喜欢萧衡,也是真心的,这份心意,不比任何人浅,也不因任何事改变。”
她是感激柳晴晚,但这不代表她要在感情上退让。
“我会用我的方式去争,去证明我徐佳慧配站在萧衡身边。这和她救过我,是两回事。”
徐佳慧话音落下,眼神有瞬间的飘远,那年盛夏,京城皇宫那场的宫宴,是她第一次见到萧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