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缓缓睁眼,瞳孔中倏然浮现金印,眉心亦凝出浅浅鎏金纹路,却在王权富贵望来时,又悄然隐去,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这片刻的异状。
王权富贵耳廓微动,捕捉到几条街外传来的动静,正是城门入口方向——
“你们去那边,我们这边,找找还有没有活口,若有及时救治。”
“是。”
“……”
他转身拉住元熙的手,轻声道:“应是城外一气道盟的修士到了,我们先回。”
算算时间,他父亲应该已经知道寒潭的变化了。
“好。”元熙应声。
两人并肩出城,纵身向王权山庄方向掠去。
与此同时,东城某间残破院子的杂物下,一只小蜘蛛精幽幽转醒,晃了晃人身蛛足的身子,嘴里嘟嘟囔囔:“我怎么睡过去了?”
她爬向瘫倒在墙角的修士,正要攀爬上对方的衣襟,在瞄到这人脖颈时,骤然顿住。
“这伤口怎么只有这么浅?难不成是我看错了?”小蜘蛛精站在木板上挠了挠后脑勺,“可是他衣襟上的血又是哪儿来的?”
见修士睫毛轻颤,似要苏醒,连忙缩起蛛足,飞快地窜入暗处消失不见。
后脚,来救人的修士就喊了起来:“快来,这儿有一个,还活着。”
-
元熙和王权富贵至山脚结界处,远远就见到几只鸡蛋大小的小蜘蛛精,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拖着蛛腿,在石碑后面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瞥见两人身影,立刻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元熙瞥了眼蜘蛛精的背影,又看向身旁神色淡然的王权富贵,眼底泛起疑惑。
“不必理会。”王权富贵握紧她的手,脚步未停,“想来是千丝洞音夫人派来打探消息的。”
“你倒淡定。”元熙挑眉。
“这结界专避邪祟,她们进不来。”王权富贵指尖划过结界光幕,带着她并肩穿过界门,踏上王权山庄的青石长梯。
元熙嘿嘿一笑,步伐轻快:“你不说,我都忘了王权山庄是有结界的。”
“不过你说的千丝洞音夫人,又是何许人?”元熙踩着阶梯,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
王权富贵握了握她的手,语气温和:“回寒潭再与你细说。”
“好啊。”
夜色如墨,青石长梯蜿蜒向上,仿佛没有尽头。
许是夜已深沉,梯旁并无站岗弟子,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道盟大殿内,烛火摇曳,映得王权霸业地背影愈发沉凝。
他刚听完费管家的汇报:字画、秋千、玩具……
无一不在挑战他的底线,躁郁之气直冲脑门,只得背过身去,双手负于身后,竭力压制翻涌的怒火。
“兵人到——”门人高声通报。
费管家抬眼望去,只见王权富贵大步流星踏入殿中,身侧居然还跟着一位灵动娇俏,但从未见过的姑娘。
再瞧王权富贵,今日墨发用发带高束,毛领大氅内着一身宽松白衫,虽手提长剑,却无往日那般逼人的锋利,多了几分温润祥和的气质。
王权霸业猛地抬头,怒火冲破理智,反手拔剑,旋身便刺向王权富贵。
费管家惊呼一声,想要阻拦,已然不及。
王权富贵似早有预料,轻轻捏了捏元熙的手,顺势将护在身前的她往旁一推,同时拔剑出鞘,迎了上去。
“锵”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父子二人在大殿中央交锋起来。
剑光交错,气浪掀动殿内烛火,光影摇曳。
元熙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她料到父子感情不佳,可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架势。
王权霸业这个做爹的出手毫不留情,王权富贵眉眼间全是倔强和隐忍的破碎感。
奇怪的是,王权霸业身上的那股苦涩气息,远比初见的王权富贵更浓。
这就是说书人口中的老苦瓜和嫩苦瓜嘛?
愣神间,王权富贵手腕一抖,剑势陡然凌厉,一道金光裹挟着磅礴剑意,猛地挑向王权霸业的长剑。
只听“铮”的一声脆响,王权霸业手中的剑被生生挑飞,撞向殿内的柱子,连剑柄都入木一半。
而那剑气余威未消,径直冲向房顶,劈开一个大洞,月光倾泻而下,照亮殿内狼藉。
王权富贵转了个剑花,初雪剑归于鞘中。
他抬眼冷静地望着王权霸业,眼眶微红。
王权霸业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心阵阵震颤,翻涌的怒气霎时消散。
在那最后的一剑中,虽然王权富贵极尽收着力在挥,但他仍是从中清晰地感受到了天地一剑的剑意。
他脸上凝滞半晌,连续眨了几下眼睛,神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声音发颤。
“贵、贵儿,你、你能挥出天地一剑了?”王权霸业面露期许。
对此,王权富贵未直接回应,只是平静道:“父亲,贵儿已找到自己的道,证明您说的是错的。”
王权霸业一愣,仿佛未听清:“你、你说什么?”
“贵儿违背您的意志,瞒着所有人踏出寒潭,去了许多地方。”王权富贵缓缓开口,说起这些时,神色不自知地柔和下来,“西边的大漠,东边的海域,北边的雪原,南边的深林……”
王权霸业眼睛骤然瞪大,满脸茫然,嘴唇翕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止他,费管家也惊得瞠目结舌——
他两个多月前还去寒潭探望过富贵少爷,那会儿富贵少爷还在寒潭,怎么,短短两月,富贵少爷就已走遍了整个大洲?!
王权富贵继续说道,目光澄澈温柔。
“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方才明白,这天下并非妖之天下,非人之天下,乃是众生之天下。”
“我挥剑也不该为杀戮,而是为守护。”
“贵儿不是兵器,有自己的思想、感情,而拥有这些,我也并未变弱,反倒因此变得更强。”
“悟出天地一剑的剑意后,即便不用王权剑,我亦能挥出天地一剑——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
一字一句钻入王权霸业的肺腑,不由得怔立原地,心头如乱麻缠绕。
喜的是儿子终能挥出天地一剑,不能理清的是这一剑,是儿子违背他的教导,从他曾坚决摒弃的那些禁忌里悟到的。
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儿子不仅带了个姑娘回寒潭,两人还在寒潭一起生活了些时日。
不然秋千、纸鸢、簪子……这些如何解释。
种种冲击交织,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是该怒还是该夸。
最终只觉得头晕目眩,魂不守舍地迈步踏出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