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玉站在营帐中央,火盆里的炭块噼啪作响。俘虏被绑在木桩上,脸上戴着漆黑的狼头面具,一动不动。她盯着那双眼睛,已经看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人是在北境交界处抓到的。突厥骑兵溃败后,他在乱军中独自策马冲向陈氏防线,像是故意被捕。士兵们以为抓到了可汗本人,押来时一路喧哗。可完颜玉一见到他,就觉得不对。
他的坐骑是草原罕见的铁脊马,通体乌黑,只有右耳缺了一角——那是十年前她亲手为兄长的战马割去的标记,为了避开敌军追踪。
她挥手让守卫退出帐外,只留下耶律楚楚。风从帐缝钻进来,吹得灯影晃动。
“你到底是谁?”她开口,声音很轻。
俘虏没有回答,只是低声哼起一支歌。那是完颜部族在雪夜祭祖时才唱的调子,早已失传多年。
完颜玉慢慢解下腰间玉佩,放在审讯台上。狼头雕工粗犷,眼窝里嵌着一颗红石,在火光下泛着暗色。
“阿哥,你还记得雪夜焚帐的誓言吗?”
歌声戛然而止。
俘虏猛地抬头,呼吸变得急促。他的手在绳索中挣扎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摘下面具。
一张布满疤痕的脸露了出来。左眉断裂,鼻梁歪斜,右脸颊有一道从耳根划到下巴的旧伤。可那轮廓,她认得。
“……大哥?”她的声音抖了。
完颜烈没说话,只是闭上了眼。泪水顺着皱纹流进嘴角。
完颜玉后退半步,扶住桌沿。十年前阴山之战,朝廷下令撤军,兄长率五百死士断后,全军覆没。她亲眼看着火海吞没了营地,回来时只捡到一块染血的披风。
现在这个人,明明该死了的人,就坐在她面前。
“为什么?”她问,“你为什么不回来?”
完颜烈睁开眼,目光浑浊。“我回不去。”
“谁拦你?”
他没答。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帐外传来鹰鸣。耶律楚楚快步走出,片刻后捧着一只信鸽回来。鸟腿上绑着蜡封竹管,印章是狼头金印。
“追风隼截的。”她把竹管递过去。
完颜玉掰开蜡封,抽出羊皮卷。上面用突厥文写着命令:完颜烈即刻夺取南洋蒸汽船图,若不成,则毁之。落款是突厥可汗亲笔,加盖金玺。
她抬头看向兄长。“他们拿什么要挟你?”
完颜烈摇头。“不是要挟。是我自己答应的。”
“你说什么?”
“我活下来那天,就不再是完颜家人了。”他声音沙哑,“他们在雪地里挖出我时,我已经断气三次。是突厥巫医用药吊住命,用羊血换了我的血。十年里,我替他们练兵、设伏、攻城。我不是逃兵,也不是叛徒。我只是……不能再回头了。”
完颜玉的手攥紧了羊皮卷。“那你现在见我,打算怎么办?说实话,还是继续装死?”
完颜烈忽然笑了,笑得很苦。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短刀,慢慢抽了出来。
“我不能活着让你审问。也不能活着让他们知道我暴露了。”
刀刃抵上喉咙。
完颜玉冲上前,却被两名赶来的亲卫拦住。她大喊:“住手!”
就在刀锋用力的瞬间,帐帘猛地被撞开。一匹黑马冲了进来,前蹄高扬,直接撞向完颜烈。
是她在阴山带回的那匹铁脊马。
刀偏了,划破肩胛,血立刻涌出来。完颜烈摔倒在地,刀脱手滑出老远。
马站在他身边,低着头,鼻子蹭了蹭他的脸。
完颜玉挣脱束缚,跪下来按住伤口。“叫医官!快!”
亲卫转身要走,她又吼住:“不许声张!谁也不准出去!”
没人敢动。
耶律楚楚蹲下身,检查完颜烈的脉搏。“还有救。但得马上止血。”
完颜玉点头,手指发抖。她看着兄长苍白的脸,想起小时候他背着她走过冰河,想起他教她握刀的第一天,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玉儿,照顾好你哥。”
现在他们都变了。
她转向耶律楚楚。“再去放鹰。我要知道北方所有信使的动向。”
半个时辰后,追风隼再次归来。这次它抓回的是一只灰羽信鸽,腿上绑着更小的竹管,外面涂了防水油泥。
耶律楚楚取下竹管,刮开油泥,倒出一张薄纸。
纸上没有字迹,只有一片干涸的血迹。但完颜玉一眼认出,这是用血写成的密约,经过特殊药水处理后隐形,需用火烘才能显形。
她把纸凑近火盆。
红色纹路渐渐浮现。先是三行字:
“南洋七岛归突厥,商路由三皇子共管。”
“倭寇助战,事成后许其占据泉州。”
“立可汗为南海王,永世称臣。”
落款处有三个血指印。
完颜玉盯着那三个印记,呼吸停了一瞬。
中间那个,她见过。三皇子参加秋猎时,在靶场留下的指印就是这样的纹路,偏左一分。
这不是伪造。
她慢慢卷起纸条,放进怀里。帐内一片寂静。
耶律楚楚低声问:“要上报吗?”
“不。”完颜玉说,“现在不能报。”
“为什么?这是证据。”
“正因为是证据,才不能轻易动。”她站起身,走到帐口,掀开一条缝。外面夜色浓重,巡逻的火把在远处移动。
她说:“三皇子、突厥、倭寇,三方结盟。如果这时候把消息放出去,只会打草惊蛇。他们会立刻切断所有联络,藏得更深。”
耶律楚楚皱眉。“那你打算怎么办?”
完颜玉回头看了眼昏迷的兄长。“他活着,就是最大的筹码。只要他没死,突厥那边就不会知道计划败露。我们还能拖时间。”
“可他要是醒了,再想自杀呢?”
“那就把他绑得更牢。”她说,“从今天起,这顶帐子由你我亲自守。任何人进出,都要登记名字和时间。”
“包括陈墨?”
完颜玉沉默了几秒。“包括他。”
耶律楚楚愣住。“你连他也信不过?”
“我不是不信他。”完颜玉走到火盆边,拿起烧火的铁钳,夹起一块炭放进炉膛,“我是怕消息走漏。现在整个南洋都在他们的网里。一个名字,一封信,都可能让前面所有的布置白费。”
她放下铁钳,拍了拍手。
“等我确认所有接头地点和传递方式后,再决定下一步。”
帐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同时转头。
一匹快马停在营帐外,骑手翻身下马,声音急促:“前线急报!倭寇残部正在集结,目标可能是陈氏补给线!”
完颜玉快步走出去。
骑手递上一份军情简报。她打开看了一眼,眉头锁紧。
报告上写着:发现敌军携带大量火油桶,行动路线直指南洋第三锚地——那里停靠着刚修复的蒸汽舰队。
她立刻回头对耶律楚楚说:“把兄长转移到地下密室。加派两队弓手守在入口。”
“那你呢?”
“我去看看这条补给线,到底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