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扉在晨雾中裂开半指宽的缝隙,海风裹着铁锈味灌进来,楚风的睫毛被咸湿的雾气沾成一簇。
他彻夜未眠的眼底浮着血丝,却比星辰更亮——昨夜影子留下的记忆碎片还在脑海里翻涌,青铜锁链绞碎血肉的声音、苏月璃被黑雾笼罩时的哭腔,像烧红的铁钉钉进太阳穴。
“楚风。”苏月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
她抱来的外套还带着体温,轻轻披在他肩头,指尖擦过他后颈时,触到一片冰凉的冷汗。
“先吃点东西。”她摊开掌心,是块用蓝布包着的艾草糕,“阿蛮今早去渔村换的,说你小时候……”
话没说完,楚风突然低头翻找背包。
他动作太急,半块碎玉从夹层滑落,在礁石上磕出清脆的响——那是他大学时在潘家园捡漏的古玉,表面的云纹被摩挲得发亮。
苏月璃望着碎玉,忽然想起昨夜他攥着青铜灯残柄时的模样,喉间发紧:“你又要……”
“看这个。”楚风没抬头,从背包最里层摸出半卷泛黄的帛书。
帛书边角焦黑,显然经历过大火,展开时簌簌落着碎屑。
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空白处,暗红的液体像活物般游走,在帛书上洇出一行蝌蚪文:“镜照我身,我非我身;魂分两路,一路归尘。”
苏月璃的呼吸突然急促。
她凑近时,发梢扫过楚风手背,带起一片鸡皮疙瘩。
“这是……因果镜像术。”她指尖颤抖着抚过咒文,“我在古籍里见过残篇,说能借阴阳交汇时的天地气,照出另一条命运线的自己。需要至亲之血做引……”她抬眼时,眼底映着楚风苍白的脸,“你想知道,如果没觉醒灵瞳,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礁石另一侧传来木匣开启的轻响。
阿蛮不知何时蹲在两人中间,怀里抱着个巴掌大的骨匣,表面刻满虫蛀般的纹路。
他取出一面铜镜时,楚风的破妄灵瞳突然发烫——镜面蒙着层灰雾,背面七只衔尾蛇正绕着颗血色心脏缓缓游动。
“这是我族最后一件镇魂器。”阿蛮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三百年前,先祖用它帮第一位守门人封印母渊。代价是……”他掀起左眼的眼罩,凹陷的眼窝里爬着暗红纹路,“每代只能活一个,且必瞎一眼。”
铜镜突然震颤。
楚风盯着镜面,看见雾气里浮起模糊的人影——是影子!
那团曾站在他身后的拟态,此刻在镜中清晰得可怕,左眼泛着死灰,与阿蛮的盲眼如出一辙。
“替魂。”阿蛮将铜镜轻轻放在三人中间,“母渊会把失败的守门人重塑成执刀者,替它守门。你说的影子……就是你的替魂。”
当夜子时,归墟高崖被阴云笼罩。
苏月璃跪在最外围,罗盘在掌心转得飞快,每转一圈就往地上撒把朱砂:“子位阴盛,辰位阳衰,得用蛊虫引阴气。”阿蛮解下腰间的蛊囊,十二只银蛊“嗡”地飞出,在半空排成北斗状,每只蛊尾都拖着幽绿的光。
雪狼则盘坐在崖边,双手按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轰鸣——楚风的灵瞳里,他脚下的礁石正顺着某种古老的节奏震动,与地脉同频。
“咬舌尖。”苏月璃的声音像冰锥刺破夜色。
楚风没犹豫,牙齿狠狠咬下,腥甜的血涌进喉咙。
他俯身将血喷在铜镜上,暗红的血珠刚触到镜面,整座高崖的阴气突然倒灌!
镜水沸腾了。
楚风眼前的雾气被撕开条裂缝,他看见另一个自己——穿黑袍,左眼嵌着块发光的晶石,右手握着柄断刃,刀身上还滴着黑血。
他身后跪着二十几个戴枷锁的人,最前面那个女人在哭,眼泪砸在枷锁上,溅起火星——是苏月璃,她脖颈处有道青紫色的勒痕,和楚风记忆里影子勒住她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以为拒绝踏入就是胜利?”黑袍楚风开口了,声音像两块磨盘相蹭,“可笑。她已经等了你九百年。”他抬手,断刃指向镜外的苏月璃,“你娘当年剜眼给你,是想让你替她守门;现在你不肯进,母渊就拿她替你——九百年前被锁在这里的,是她的第一世。”
“砰!”
铜镜炸裂成碎片。
苏月璃猛地呕出口黑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阿蛮的蛊囊“咔”地裂开,十二只银蛊全成了空壳;雪狼的额头渗出血珠,地脉震动声骤然变调。
只有楚风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盯着地上的镜渣——在最后一片碎片里,他看见黑袍楚风腰间挂着块玉,云纹、缺口、甚至边角的磕痕,都和他兜里的碎玉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楚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他伸手接住片镜渣,指尖被割破也不觉得疼,“母渊不是随机选我。它顺着我的命,从潘家园那块碎玉开始,一步步把我逼到这扇门前——觉醒灵瞳是它推的,进古墓是它引的,连遇见阿璃……”他转头看向苏月璃,她正用袖口擦嘴角的血,睫毛上还挂着泪,“都是它算好的养料。”
苏月璃的手顿住。
她望着楚风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在潘家园用灵瞳鉴宝时的模样——那时他眼里只有兴奋,现在却沉得像口古井,井底燃着簇银白的火。
楚风跪在地上,用撕破的衣襟蘸着血画图。
逆八卦的纹路在礁石上蜿蜒,中心歪歪扭扭写着“我不进去”。
“母渊要的是‘自愿踏入’的活祭。”他抬头时,嘴角扯出个带血的笑,“那我就偏不踏进去——但我可以‘走出去’。”他指向海底那道还在渗雾气的门缝,“让影子代替我完成献祭,真正的我从外面拆它的根。”
苏月璃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突然想起昨夜楚风说“如果有东西披着我的皮出来,你就捅它心脏”时的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温柔,却决绝得可怕。
“你是想……骗过命运本身?”
“它让我娘喊我小名,我就当爹认回去。”楚风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血污,青铜灯残柄在他掌心发烫,“但这一回,我说了算。”
海风卷起崖边的碎镜渣,有片扎进楚风手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转身走向阿蛮。
“用蛊虫模拟我的气血波动。”他指了指阿蛮怀里的空蛊囊,“要和心跳同频,和灵瞳的金芒同色——让母渊以为,我已经踏进去了。”
阿蛮没说话,只是摸出最后一只蛊,那是只通体漆黑的小虫子,正用前爪挠他掌心。
楚风盯着它,忽然笑了:“就它吧。”
子时的阴云开始散了。
苏月璃望着楚风弯腰调整蛊虫的模样,忽然想起他补自己袖口时的笨拙——针脚歪歪扭扭,还扎破了三次手指。
现在他的手却稳得像块铁,每根动作都精准得可怕。
她摸向腰间的青铜铃铛,那是母亲留下的,此刻正随着海风轻响,像在应和某个即将开始的、无声的倒计时。
高崖下,终焉殿的青铜门仍半开着,门缝里渗出的雾气不再是灰白,而是泛着诡异的金红——像极了楚风灵瞳里,母渊最中心那团蠕动的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