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高崖的礁石还残留着夜露的潮意,楚风盘坐在青铜灯残柄旁,破妄灵瞳泛着淡金光芒,如两道实质的光束扎进海底裂缝。
他盯着灵瞳里那座悬浮的“华夏归藏”城池残骸,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城墙每九息起伏一次的节奏,竟与他此刻的心跳完全重合。
“楚风!”苏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她半蹲着将罗盘残片贴在岩面上,青铜指针原本被母渊能量搅得疯狂旋转,此刻却突然定住,针尖颤巍巍指向深海。
“温度在上升。”她指尖触了触岩缝,沾了满手灼烫的湿意,“不是母渊的排斥,更像……在主动靠近。”
楚风左眼皮突然猛跳。
他伸手摸向左眼旧疤,那道从眉骨斜贯至下颌的疤痕正随着城墙起伏的节奏搏动,像有根细针扎进神经末梢。
记忆突然翻涌——十二岁那年,母亲在病床上攥着他的手,用银簪剜开他的眼皮时,也是这样的灼痛。
“小风,这不是伤。”她染血的指尖抚过他淌血的眼眶,“是你该记起的东西。”
“看这个。”阿蛮的独眼在幽暗中发亮。
他不知何时取出了蛊囊里的银翅蝉,三枚指甲盖大小的蝉翼被他轻轻刮下,撒进仍在渗光的岩缝。
蝉翼遇雾即燃,腾起幽蓝火焰,在众人头顶织出半透明的光幕。
画面如碎片拼凑:十三位身着葛麻短褐的老者立于高台,台心摆着个裹着红布的襁褓。
为首者手持玉璧,对着婴儿眉心按下去,一缕金光没入婴孩左眼。
下一刻,整座城池开始震颤,老者们口诵晦涩咒文,周身腾起血雾——他们在献祭自己的命魂,将城池连同那缕金光一起封入地脉。
“他们不是建造者,是放逐者。”阿蛮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骨片,“这城本是活的,会吞噬执念、吸收记忆,最后连主人都吞。所以他们用血脉封印,代代传下去,等一个能断它念想的人。”
“断念想?”雪狼突然低喝一声。
他不知何时扑到岩壁前,双爪如刀刨开表层碎石,露出块刻满暗红符文的黑石板。
他咬破嘴唇,指腹蘸血在符文末端补上一道断裂的弧线——石板突然泛起幽光,半幅地图浮现在众人眼前,七个星点标着“归藏七钥”,其中六枚灰暗如死,唯正中央一枚闪着微弱红光,恰好落在楚风盘坐的位置下方。
“它认你。”雪狼用指节叩了叩地图,爪尖几乎戳穿岩面,“不是因为你强,是因为你……”他盯着楚风左眼的疤痕,“和它流着一样的血。”
楚风的脊背瞬间绷直。
母亲临终前的画面突然清晰——她颤抖着将一块温热的晶石塞进他被剜开的眼窝,不是取出,而是植入。
“这是你父亲的眼睛。”她气若游丝,“等你看见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下意识咬破指尖,血珠滴在仍在燃烧的灯芯上。
火焰骤然转青,顺着岩缝倒灌而回,像条逆游的赤蛇扎进深海。
下一刻,楚风的灵瞳里炸开刺耳鸣响——那是无数人在齐声低唱,声音浑浊如古陶瓮里的陈酒,唯有一句清晰得像刀刻:“小风乖乖,莫要回来。”
“奶奶?”楚风喉间发紧。
他幼年时,奶奶总在灶台边哼这首童谣,哄他吃野菜粥。
可此刻的声音里没有温暖,反而裹着刺骨的寒意,像无数只手在拽他的脚踝,要把他拖进更深的黑暗。
“那不是你奶奶。”苏月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冷得惊人,“是归藏在模仿你最熟悉的情绪,编织牢笼。”
话音未落,一道灰影从虚空中砸落。
影子单膝跪在楚风面前,左眼的死灰褪成暗红,嘴角淌着青灰色的“血”——那是能量崩解的痕迹。
它双手捧着一团跳动的光核,光核里翻涌着无数记忆碎片:“我没骗你……我真是你。只是那个你,在第九次轮回里,亲手杀死了所有同伴,只为换一次重启机会。”
光核“轰”地炸裂。
苏月璃化作石像的瞬间,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阿蛮自焚时,骨匣里的黑蛊撞得匣壁哐哐响;雪狼撕碎自己喉咙前,最后看的方向是楚风藏身处——每一幅画面都像重锤砸在楚风心口。
最后一个画面里,他站在归藏城顶,身后飘着万千魂幡,他仰天大笑着,左眼的疤痕裂开,流出的不是血,是金灿灿的光。
“原来它不要我死……”楚风猛地捂住眼睛,冷汗顺着下巴砸在礁石上,“它要我疯。”
影子的轮廓开始模糊,它最后望了楚风一眼,嘴型分明在说“对不起”。
下一刻,它像被风吹散的灰,消失在渐亮的天光里。
苏月璃轻轻抱住他颤抖的肩膀。
阿蛮将骨匣里最后一只黑蛊放在他手心,蛊虫的触须轻轻扫过他的掌纹,像在传递某种承诺。
雪狼则重新蹲回岩壁前,盯着那半幅地图,爪尖在石面上刻下新的符文——他在为下一次行动做准备。
东方的海平面泛起鱼肚白。
楚风松开手,左眼的疤痕仍在发烫。
他望着脚下岩缝里那缕青焰,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想让我疯?”他扯下脖子上的血布,那是母亲最后的遗物,“先看看谁能熬过这黎明。”
潮声突然变了。
原本规律的涨落里,多了一丝异样的震颤,像某种沉睡的东西,正在深海最深处,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