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或者说,是表面的平静下暗藏着两人各自汹涌的心潮。昨夜净房内水汽氤氲中的触碰、他背脊滚烫的温度、她指尖不经意划过的肌理,都像淬了火的针,在彼此心底留下灼人的印记,辗转难眠。
翌日清晨,江弄影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准时出现在寝殿内,开始她作为“贴身侍婢”的工作。只是那步伐比往日僵硬了几分,垂着的眼帘几乎要贴到鼻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影子。傅沉舟也已经起身,正由两名小太监伺候着穿戴朝服。他神色如常,眉峰微敛,依旧是那副冷峻威严的太子模样,仿佛昨夜净房内那短暂的失控与暗涌从未发生。
傅沉舟张开手臂,任由太监为他整理衣襟、系上玉带。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垂首站在角落的江弄影,看到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昨夜她在他背脊上那细微的颤抖和恍惚的眼神,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恼怒的情绪悄然滋生。她就真的……如此无动于衷?
江弄影垂首肃立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她暗自告诫自己,不过是一次意外的伺候,算不得什么,往后只需恪守本分,拉开距离便是。可天不遂人愿,一名小太监捧着玉带转身时,不慎撞了她一下,她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恰好撞在正抬臂整理衣襟的傅沉舟身上。
“唔!”江弄影惊得屏住呼吸,鼻尖擦过他尚未系好的墨色朝服衣襟,熟悉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与昨夜净房内的气息如出一辙。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往后缩,手脚并用地想要退开,却慌乱中勾住了他腰间垂落的玉饰绦带,“哗啦”一声,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别动。”傅沉舟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他垂眸看着她慌乱得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却很快掩去,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江弄影僵在原地,手指还勾着他的绦带,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还有布料下坚实的肌理,昨夜那些不该有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让她心跳如鼓。【内心疯狂吐槽】:江弄影你个蠢货!走路都不会看路吗?这下好了,又凑这么近!他肯定在笑话你!赶紧松手啊!
可她越是着急,手指越是不听使唤,反而勾得更紧了些。傅沉舟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和紧抿的唇瓣,眼底的笑意更甚,却故意装作没看见,只对着那名闯祸的小太监淡淡道:“毛手毛脚,下去领罚。”
小太监吓得连忙磕头告退,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另一名大气不敢出的太监。傅沉舟抬手,指尖轻轻拨开她勾着绦带的手指,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在整理衣物。“站稳了。”他语气平淡,可指尖划过她指腹时的微凉触感,却让江弄影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她躬身行礼,声音细若蚊蚋:“奴婢……奴婢失礼了,殿下恕罪。”
傅沉舟没应声,只是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她紧绷的侧脸,看到她那张努力维持平静却难掩窘迫的脸,昨夜她在他背脊上那细微的颤抖和恍惚的眼神,愈发清晰。他心里那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恼怒的情绪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愉悦。她并非无动于衷,只是在刻意逃避罢了。
江弄影垂着头,不敢再看他,可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那件正被太监捧着的墨色朝服。那件朝服……与她昨夜在净房触碰到的雪色中衣是同一系列的宫造之物,用料和做工都显示其贴身属性。一个近乎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这件朝服的衣襟内侧,会不会也……?
她立刻掐灭了这个危险的猜想。【好奇心害死猫,江弄影!】她在心里严厉警告自己。无论傅沉舟在身上藏了什么,都与她无关。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尤其是在经历了昨夜的亲密接触后,更该避嫌才是!
傅沉舟张开手臂,任由太监为他整理衣襟、系上玉带。他余光瞥见江弄影还僵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忍不住开口:“杵在那儿做什么?去把孤的玉冠取来。”
“是。”江弄影如蒙大赦,连忙转身去取玉冠,脚步快得像是在逃。可刚走到妆台前,就听到身后傅沉舟的声音再次传来:“慢着,玉冠旁的那支白玉簪一并拿来。”
她只好停下脚步,伸手去够那支白玉簪。可簪子放得有些偏,她踮起脚尖去够,身形微微不稳。傅沉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这么矮?”
话音未落,江弄影脚下一滑,身体向后倒去。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傅沉舟伸手揽住她的腰,力道不大,却恰好稳住了她的身形。两人距离极近,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啊!”江弄影惊呼一声,连忙撑着他的手臂想要站起来,却又不小心碰到了他胸前的玉带,玉扣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内心疯狂吐槽】:救命!怎么又撞上了!傅沉舟你是不是故意的?能不能离我远点啊!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他气死!
傅沉舟看着她慌乱得眼睛都红了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微微上扬,却依旧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松开手道:“小心些,摔了磕着,谁伺候孤?”
江弄影连忙站稳身子,抓起玉冠和白玉簪,头也不回地递给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殿下,您要的东西。”说完,她立刻后退几步,重新站回角落,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傅沉舟接过东西,看着她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眼底的温柔与笑意交织,却依旧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让太监为他戴上玉冠。表面上依旧是那个冷峻威严的太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里那股甜丝丝的感觉,正一点点蔓延开来。
穿戴整齐,傅沉舟准备去上早朝。经过江弄影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却丢下了一句看似随意的吩咐:
“今日无事,将孤的衣物整理一遍。有些旧了,该换的便换掉。”
江弄影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恭敬应道:“是,殿下。”
整理衣物?这通常是掌事宫女或极受信任的内侍的工作,如今却落到了她这个“戴罪之身”的头上。是他心血来潮的又一种折磨方式,还是……别有深意?
傅沉舟离开后,偌大的寝殿再次只剩下江弄影一人。她看着那占据了整面墙的、存放傅沉舟私人物品的紫檀木衣柜,只觉得那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口。
**躲不过了。** 她认命地走上前,打开了衣柜。
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物,从庄重的朝服、吉服到日常的常服、寝衣,无不用料考究,做工精湛,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傅沉舟的冷冽香气。
江弄影开始一件件地整理。她动作仔细,将有些微褶皱的抚平,按照季节和种类重新归类。整个过程,她都极力避免去触碰那些贴身的衣物,尤其是……寝衣和中衣。
然而,越是回避,那个念头就越是清晰。
当她整理到那几件雪色柔软的寝衣和中衣时,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昨夜指尖触碰到那微小凸起的怪异感,再次清晰地回现。
**就看一眼?** 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心底诱惑着她。**只是确认一下,不会有人知道。** 她太想知道,那个冷酷、霸道、视一切为掌控物的太子殿下,究竟会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理智在疯狂拉响警报,但一种难以抑制的探究欲,混合着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窥破他内心一角的冲动,最终占据了上风。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确认无人。然后,她拿起那件昨夜他穿过的、已经洗净晾干的雪色中衣,手指有些颤抖地,探向了衣襟的内侧。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有!真的有一个小小的、硬硬的凸起!被细密地缝在了衣料的夹层里!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如同擂鼓。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挑开那极其细微的缝线,一个颜色陈旧、甚至有些发黄发脆的小小布角,从里面露了出来。
那似乎……是一个平安符的一角。上面用几乎褪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模糊的、难以辨认的字迹,像是……“安”?
江弄影的瞳孔猛地收缩。
傅沉舟……竟然真的贴身藏着这样一个东西!一个看起来如此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平安符!这与他太子之尊的身份何其不符!而且,他为何要藏得如此隐秘?
无数的疑问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江弄影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飞快地将那平安符的一角塞了回去,用力抚平衣襟,将那细微的缝线痕迹尽可能掩藏好,然后将那件中衣迅速混入其他衣物中,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她刚直起身,做出一副正在认真整理的样子,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进来的是负责送早膳的宫人。
“江姑娘,殿下的早膳送来了。”宫人低着头,并未察觉异样。
“放在外间吧。”江弄影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宫人放下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直到殿门再次关上,江弄影才靠着衣柜,缓缓滑坐在地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她大口地喘息着,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她刚才……差点就被发现了!
若是被人知道她窥探太子贴身衣物内的隐秘,她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后怕如同冰水,浇灭了她刚才那点探究的冲动。她看着那堆叠整齐的衣物,尤其是混在其中的那件雪色中衣,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那个平安符……到底代表着什么?是谁给他的?为何让他如此珍视,甚至要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
她想起了傅沉舟偶尔流露出的、与平日冷酷截然不同的眼神,想起了他那些反复无常、令人费解的行为……这个平安符,会不会是解开他内心谜团的一把钥匙?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想!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用力摇了摇头。**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傅沉舟的秘密,不是你能触碰的。**
她重新站起身,将最后几件衣物整理好,关上了衣柜的门。仿佛也将那个刚刚窥见的、关于傅沉舟的隐秘,一同锁了进去。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了,就再也无法当作没发生。
那个陈旧发黄的平安符,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虽然迅速沉底,却终究,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涟漪。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心惊胆战地整理衣物时,早朝之上的傅沉舟,在高高御座之下,听着臣工禀报,指尖却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自己朝服衣襟下,那个隐藏在厚重布料之后的、微小而坚硬的凸起。
那是他从不示于人前的软肋,也是他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一方净土。
如今,这方净土的边缘,似乎被一个他既想推开、又无法彻底掌控的人,无意间,触碰到了。
危机,与契机,往往只在一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