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莫斯没有停下。
他握着那枚冰冷的珊瑚尾鳍,如同握着一个即将熄灭的坐标。
那股属于维斯蒂亚的、极高频的鲸歌共鸣,正指引着他潜入一片连光都无法抵达的深海。
周围的海水变得粘稠,浑浊,充满了腐烂的碎屑与亵渎的气息。
无数细碎的、疯狂的呓语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根看不见的触手,试图撬开他的头骨,在他的脑子里筑巢。
梅尔莫斯胸腔里的鲸歌变得沉重,像一口古老的铜钟,每一次震动,都将那些污秽的杂音碾碎。
他穿过了一片的惨白的怪异“森林”。
又经过了一片堆满了魔兽尸骸的古战场。
终于。
他来到了一切腐化的源头。
那是一片巨大的、空旷的海底盆地。
盆地的中心,矗立着一座祭坛。
那祭坛根本不是用岩石或骨骼建造的。
它像是一块巨大的、活着的、不断蠕动的肿瘤。
表面布满了无数张开又闭合的鳃裂,以及如同破碎玻璃般螺旋排列的惨白利齿。
整座祭坛都在微微搏动,仿佛一颗巨大的、畸形的心脏。
而在这颗心脏的中央,一道巨大的裂口,正敞开着。
那不是被暴力破坏的痕迹。
更像是某种精密的锁,被用钥匙打开了。
封印,被解除了。
梅尔莫斯悬浮在祭坛前,面无表情。
他没有看到维斯蒂亚。
这里没有战斗的痕迹,没有那熟悉的高频共鸣,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了铁锈与臭氧的异味,在粘稠的海水中弥漫。
他的【野兽感知】捕捉到了祭坛周围地面上的一些痕迹。
那不是任何一种海洋生物留下的脚印。
那是一种穿着靴子的、双足直立生物的脚印。
很浅,但数量很多。
旁边还散落着一些他不认识的金属构件,上面刻画着扭曲的、他从未见过的符文。
一群人形的生物。
他们来过这里。
就在近期。
维斯蒂亚的留言,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我听到了它的歌声,它在呼唤我。”
“我将斩断这歌声的源头……”
那场大祖母预言的,让整个族群都“无法抵抗”的灾难。
从来就不是深海里某个沉睡的魔兽。
而是这个从祭坛里,被释放出来的,不可名状的东西。
祭坛上的亡魂,惊恐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千喉之龙——“萨拉索斯。”
而现在。
它去了哪里?
梅尔莫斯猛地转过身。
那双漆黑的、如同深渊的眼瞳里,第一次燃起了近乎焚毁一切的焦灼与狂怒。
他没有丝毫犹豫。
脚下的海水在他恐怖的力量下被瞬间踩爆,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
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流星,撕裂了粘稠的海水,朝着来时的方向,疯狂冲去。
……
他回来了。
撕裂粘稠的海水,梅尔莫斯如同一颗黑色的陨石,撞回了那片他熟悉的航道。
然而。
迎接他的,不是每年一度的喧闹与喜悦。
而是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了恶臭与血腥的狂乱气息。
彩虹湾。
这里不再是梦幻的七彩之海。
海水被染成了肮脏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
那些本该在水中优雅共游的族人们,此刻双眼血红,失去了所有理智,正疯狂地攻击着身边的一切活物。
撕咬。
冲撞。
扭打。
曾经象征着浪漫与生命延续的舞会,彻底沦为了一场血腥的,毫无理性的自相残杀。
“吼——!”
一个来自巨浪氏族的雄性,一头撞在了自己刚刚还在求爱的伴侣身上,锋利的牙齿毫不留情地撕下了对方的一大块皮肉。
空气中,弥漫着萨拉索斯那永不停歇的,搅乱心智的立体低语。
理智,在这里成了最脆弱,最可笑的东西。
大祖母苍老的鲸歌在海湾上空回荡,试图安抚这些陷入疯狂的子民,但收效甚微。
她的声音,被更庞大的混乱与嘶吼所淹没。
就在这时。
远方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线。
那黑线正在飞速扩大,涌来。
那是由成千上万只被萨拉索斯奴役的,扭曲的深海魔物组成的军队。
尸壳巨蟹挥舞着布满眼球的巨螯。
百目蠕虫扭动着它那令人san值狂掉的躯体。
无数叫不出名字的,违背了生物学常理的怪物,汇成了一股令人绝望的黑色浪潮,目标明确地,冲向了已然陷入混乱的彩虹湾。
“敌袭——!”
一个尚且清醒的黑鳍氏族战士发出了凄厉的警告。
但防线根本无法组织。
他们一边要抵挡那些发了疯的同伴,一边要面对那无穷无尽的怪物大军。
一个年轻的战士刚刚用鱼叉捅穿了一头扑上来的腐化海蛇,下一秒,就被身后一个红了眼的族人死死抱住,锋利的牙齿咬向了他的脖颈。
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就在各氏族的防线即将彻底崩溃之际。
梅尔莫斯动了。
他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在疯狂与死亡中挣扎的族人。
那双漆黑的眼瞳里,焦灼与狂怒彻底被一片冰冷的,纯粹的杀意所取代。
他不再压抑。
轰!
一股恐怖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周围的海水瞬间沸腾。
他没有冲向那些心智错乱的族人。
而是独自一人,迎着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黑色魔物浪潮,正面冲了过去。
他的身体在水中拉出了一道毁灭性的黑色轨迹。
没有技巧。
没有战吼。
只有最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暴力。
冲撞。
他像一颗活着的,拥有七万亿吨质量的天体,狠狠撞进了那片由血肉与疯狂组成的黑潮之中。
最前排的数百只魔物,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在接触他身体的瞬间,被那恐怖的动能直接碾成了最原始的粒子。
黑潮被硬生生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挥拳。
他每一拳挥出,都会在前方清空一片扇形的区域。
无论是坚硬的甲壳,还是柔韧的触须,都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尸骸遍地。
整个彩虹湾,都安静了一瞬。
所有清醒的,正在浴血奋战的虎鲸兽人,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道在无穷无尽的怪物海中,杀得天昏地暗,让海水都变了颜色的黑色身影。
那不是他们的同类。
那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黑色的魔神。
他独自一人,就是一支军队。
他独自一人,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钢铁长城。
硬生生凭着一己之力,将那股吞天噬地的黑色浪潮,遏制在了海湾之外。
就连祭坛上,一直维持着秩序的大祖母,也用一种混杂着欣慰与极度忧虑的眼神,注视着那个浴血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只魔物的头颅被梅尔莫斯踩进沙子里,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终于结束了。
梅尔莫斯浑身浴血地站在尸山之上。
他脚下,是堆积如山的,扭曲的魔物尸骸。
彩虹湾的海水,已经彻底被染成了无法化开的暗红色。
大祖母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通过鲸歌,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里。
“灾难已至。”
“所有氏族之长,立刻到祭坛来!”
“这是关乎我族存亡的时刻!”
祭坛之上。
幸存的各氏族祖母们围成一圈,神情凝重。
梅尔莫斯也站在其中,他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海水冲刷干净,但那股还未散去的,如同实质的杀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大祖母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最终落在了梅尔莫斯身上。
她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缓缓开口。
“梅尔莫斯·格林,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
“现在,我需要你带着年幼的族人们离开。”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梅尔莫斯还没说话,黑鳍氏族的祖母就第一个站了出来。
“跑?大祖母,您在说什么?”
她指着海湾外那片堆积如山的魔物尸骸,情绪激动。
“我们刚刚才打退了那东西的爪牙!现在正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为什么要跑?”
“没错!”另一个氏族之长也附和道,“我们不能放弃彩虹湾!这里是我们的圣地!”
梅尔莫斯没有理会她们的争吵。
他只是看着大祖母,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波澜。
“我不会走。”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让周围的争论瞬间停息。
“告诉我真相。”
大祖母愣了一下,她看着梅尔莫斯那双深邃得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最终,她叹了口气。
“好吧。”
“既然你想战斗,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大祖母苍老的话语通过鲸歌的共鸣,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回荡。
“那头魔神,名为萨拉索斯。”
“它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而是从世界之外的裂隙中渗入的,古老的实体。”
“它的目标,是位于我们脚下,圣地最深处的【潮汐之剑】。”
“那柄剑,是远古先祖用来镇压它的神器。”
此言一出,几个胆小的氏族之长脸色瞬间煞白。
“神器?那我们更不应该跑了!”
“把剑给它!只要它不再攻击我们,一个圣地算什么?血脉的延续才是最重要的!”
“愚蠢!”
大祖母厉声呵斥,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在祭坛上。
“潮汐之剑一旦落入它手,它就能以此为坐标,将整个深海都扭曲成它的领域!”
“到那时,大海的每一滴水都会成为它的爪牙,我们谁也逃不掉!”
梅尔莫斯打断了她们的争吵。
他向前一步,直视着大祖母。
“那你为什么要推翻之前的预言?”
“你让我跑,又告诉我们无路可逃。”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祖母凝视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痛苦与挣扎。
她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了数年的,惊天动地的真相。
“我让你跑,不是因为你无法抵抗灾难。”
她的鲸歌,带着剧烈的颤抖。
“而是因为,你的力量已经超出了这个世界的范畴!”
“你若全力出手,会发出巨大的动静,将萨拉索斯最庞大、最完整的本体,从世界外侧彻底吸引过来!”
“那才是真正的末日!”
整个祭坛,落针可闻。
所有祖母都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那个才六岁的,黑色的身影。
他……才是真正的灾难?
“但现在,”大祖母的话语带着无尽的悲哀与决绝,“它为了潮汐之剑而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孩子,要么挑选雌性去极北之地,建立你的氏族,开你所说的后宫,都无所谓。”
“要么在不毁灭世界的前提下,战斗。”
梅尔莫斯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没想到自己吹牛说要建后宫的话,连大祖母都知道了。
就在众人被这惊天的秘密震撼到无言时。
“报——!”
一名负责警戒的斥候拼死冲入会场,他半边身体已经被腐蚀得血肉模糊,嘶吼着报告。
“有什么东西……正朝圣地祭坛去了!”
声东击西!
大祖母脸色剧变。
她不再有任何犹豫,从怀里掏出一柄古老的、由鲸骨和星辰金属打造的钥匙,塞进梅尔莫斯手里。
那钥匙触手冰凉,却蕴含着庞大的力量。
大祖母嘶声道。
“去!带着它!”
“唤醒潮汐之剑的全部力量!”
“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