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处的消息如同寒冬腊月里又一盆冰水,将东宫偏殿内本就低迷的气氛彻底冻结。
李承乾面无人色,眼神涣散,仿佛已经看到了末日降临;连久经沙场的侯君集,眉头也锁成了深深的“川”字。
面对由李君羡这等皇帝绝对心腹率领的金吾卫重兵布防的大理寺狱,他深知任何轻举妄动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更衬得这黎明前的黑暗无比压抑沉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中,一个身影却猛地挺直了嵴梁——是杜荷。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殿的颓丧之气都吸入肺中碾碎,再缓缓吐出。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惊疑不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早已将整个杜家的身家性命、未来荣辱,全都押在了东宫,押在了这位太子殿下身上。
此刻,他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资格,唯有向前,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他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扫过失魂落魄的李承乾和面色凝重的侯君集,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敲打在寂静的殿宇中:
“殿下!侯将军!事已至此,我等已无退路可言!瞻前顾后,唯有坐以待毙!”
他的话瞬间吸引了李承乾和侯君集的全部注意力。只见杜荷眼神锐利,继续清晰地说道:
“依臣之见,此刻当两路并行,做最坏之打算,行最险之棋局!”
他竖起一根手指,语气森寒:“其一,侯将军麾下必有忠心敢死之士!请立刻遴选绝对可靠之死士,设法潜入大理寺狱区域,寻找任何可能的漏洞,执行刺杀纥干承基之任务!
此事艰难万分,九死一生,或许成功率渺茫,但我们必须一试!哪怕只能扰乱视听,哪怕只是投石问路,也强过在此坐等纥干承基开口!
成,则可解燃眉之急;败,亦能向陛下示警,我等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之羔羊!”
紧接着,他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变得更加急促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性:
“其二,也是重中之重!请殿下立刻以最隐秘之方式,联络所有东宫属臣、心腹近卫,以及我们暗中联络的宫中禁军将领!让他们集结人手,备好兵甲,随时待命!”
他的目光投向殿外朦胧的天色,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若刺杀失败,若纥干承基开口供出殿下,那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届时,我等便奋起一搏,强行发难! 东宫距陛下所在之后宫并不遥远,只要行动迅猛,计划周详,趁乱控制宫闱,挟持……或请陛下‘静养’,我等未尝没有扭转乾坤之机会!
这并非必死之局,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杜荷这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李承乾和侯君集耳边炸响。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补救或隐藏,而是赤裸裸地准备发动宫廷政变!
李承乾被这大胆到极点的计划惊得瞠目结舌,怔怔地看着杜荷,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一直追随自己的伴读。
此刻的杜荷,脸上那份决绝与狠厉,那番洞悉局势、敢于行险的魄力,竟让他恍惚间看到了那位已故的、以善断着称的莱国公——杜如晦的影子!
那是他父皇最倚重的能臣,是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栋梁!
侯君集也是瞳孔微缩,重新审视着杜荷。他原以为杜荷只是个凭借父荫的贵胄子弟,此刻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与其父一脉相承的果敢与狠劲。
这个计划虽然冒险至极,但确实是目前绝境中,唯一可能撕开一条生路的办法。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点燃,绝望被一种更极端的、赌上一切的疯狂所取代。
李承乾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中的恐惧逐渐被一种扭曲的兴奋所覆盖。侯君集沉默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道:
“杜公子……所言,虽险,却是在绝境中唯一可能杀出的血路!老臣……附议!”
东宫的命运,在这一刻,被推向了更加不可预测的激流漩涡之中。
黎明时分万籁俱寂,整座长安城陷入沉睡。然而东宫的角门与侯府的院墙后,却正悄然掀起两股致命的暗流。
太子府偏门无声滑开,数名内侍如鬼影般没入街巷,怀中密令直指东宫党羽。
与此同时,数十道黑影自侯君集府邸越墙而出,夜行衣融入夜色,利刃暗藏,直扑大理寺狱。
这两道消息如同被蛛网捕获的飞虫,几乎瞬间就传回了平康坊那座不起眼的宅邸。
……
烛光摇曳,王玉瑱展开密报,目光平静如水。
“大理寺狱,有我们的人么?”他放下纸条,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宋濂微怔:“安插的人手虽职位不高,传递消息尚可。只是……东宫既然已做两手准备,一边刺杀一边谋划兵变。我们为何不静观其变,待其两败俱伤,岂不正好坐收渔利?无论陛下镇压叛乱,还是东宫侥幸得手,于我们似乎都……”
王玉瑱抬手止住他的话,“渔翁得利?”他轻轻摇头,“不够。若让李承乾因纥干承基招供而倒台,这出戏未免结束得太快,也太无趣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墙壁,望向那座巍峨宫城,声音里透着令人心寒的决意:
“我要的不是他悄无声息地被废。我要看他与侯君集真正举起‘清君侧’的大旗,将刀兵带到宫门前。让这长安城,再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玄武门之变’,岂不更有意思?”
宋濂瞳孔骤缩,终于看清了这盘棋的全貌——公子要的不是权力更迭,而是要亲眼见证李唐皇室再度陷入血亲相残的漩涡,是要让所有潜伏的势力浮出水面。
“传我命令,”王玉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纥干承基必须死。 让我们的人在‘适当’之时,‘助’侯府死士一臂之力,务必让纥干承基永远沉默。痕迹要干净,做得像是东宫自己的手笔。”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
“再加派人手,盯紧东宫联络的每一个人。我要一份详尽的名单——看看这关键时刻,究竟有哪些人,把身家性命押在了这位太子身上。”
“是,公子!”宋濂压下心头震撼,肃然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