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泉州湾海战进行得如火如荼,炮声震天、杀声盈耳之际,被“护卫”在一艘福船舱室内的郑芝虎,正透过狭小的舷窗,死死地盯着外面的战况。
他看着郑家子弟驾驶着熟悉的小船,如同扑火的飞蛾,一片片倒在沧州军猛烈的炮火和精准的枪弹之下;
他看着那几艘作为最后支柱的大福船,在“鲲鹏号”那恐怖的直射炮面前不堪一击;他看着海面上燃烧的残骸、漂浮的尸体以及被染红的海水……
一股锥心之痛与滔天恨意在他胸中翻涌、激荡!
这败亡的,是他郑家数十年来积攒的家底,是他兄长和他一手建立的海上霸业的根基!
而这一切,都毁在了那个北来的刘体纯手中!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看着!我必须回去!告诉大哥,这仗不能这么打!”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他猛地回头,瞥了一眼看守他的五名沧州军护卫。
此刻,船外的战况激烈到了极点,炮弹的爆炸声、木材的断裂声、人员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巨大的声响和震动吸引了护卫们部分注意力,他们的眼神不自觉地瞟向舷窗之外,警惕性在巨大的环境干扰下,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松懈。
就是现在!
郑芝虎眼中凶光一闪,多年来海上搏杀练就的反应此刻爆发!
他低吼一声,如同困兽出击,身体猛地向两侧撞去,双掌蕴含着巨大的力量,狠狠推在离他最近的两名护卫身上。那两名护卫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推得踉跄倒退,撞在舱壁上。
电光火石之间,郑芝虎借着反推力,身形如豹,一个箭步蹿到舱门旁,猛地拉开舱门,不顾一切地纵身一跃,扑向了船舷外那波涛汹涌的大海!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响起。
“不好!犯人跳海了!” 被推开的护卫惊呼。
护卫队长赵铁柱反应最快,他脸色剧变,心中又急又怒。
主公将如此重要的俘虏交给他看管,若是让其逃回郑家,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对战局产生无法预料的影响!他来不及多想,厉声喝道:
“快!拦住他!绝不能让他跑了!”
他率先冲到船舷边,另外四名护卫也紧随其后。他们看着在海浪中奋力划水、试图向远处郑家船只方向游去的郑芝虎,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火帽枪。
郑芝虎在水中拼命游着,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凭借自己的水性,只要能拉开一段距离,就有机会获救。他完全低估了沧州军武器的射速和精度,更忘记了这不是需要繁琐站立装填的前膛枪。
赵铁柱眼神冰冷,稳稳地瞄准了那个在海浪中起伏的身影,扣动了扳机。
“砰!”
几乎同时,另外四支火帽枪也爆发出短促而清脆的射击声。
“砰!砰!砰!砰!”
五发铅弹,在不到两息的时间内,先后钻入水中,精准地罩向了郑芝虎。
郑芝虎的身体猛地一僵,奋力划水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周围的海水,瞬间洇开几团迅速扩散的殷红。
他艰难地回过头,望向船上那几名手持怪枪的军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不甘。
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吐出一串血色的泡沫,随即,整个人便失去了力量,缓缓沉入水中,只剩下那还在不断扩大的血色涟漪,证明着他曾经的存在。
海上枭雄,郑家二爷郑芝虎,终究未能逃出生天,殒命于这片他曾经纵横驰骋的熟悉海域。
……
与此同时,在另一艘被严密监控的“飞鱼号”快船上,施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郑芝虎的决绝一跳,也看到了那几声急促的枪响后海面泛起的血红。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神复杂难明。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亲眼目睹沧州军是如何进行海战的了。
第一次在长岛,他是溃败的一方,身陷其中,感受更多的是绝望与震撼。
而这一次,他更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虽然立场尴尬,却更能冷静地审视这场不对等的较量。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五味杂陈。郑家水兵不可谓不英勇,他们是在用最原始的热血和勇气,去冲击一个完全不同的战争模式。
那艘“鲲鹏号”是移动的堡垒,那些“海蛇”快艇是迅捷的毒牙,而后膛火帽枪和各式爆炸物,则构成了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郑家赖以成名的船海战术、火攻、跳帮白刃……在这样体系化的近代火力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和无力。
“水战……已败。” 施琅在心中得出了这个冰冷而残酷的结论,甚至比郑芝虎看得更透彻。
郑家水师的脊梁,正在被一寸寸彻底打断,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海面上的胜负,已经毫无悬念。
他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指望,就是岸上!
郑家在福建经营多年,陆上营垒坚固,兵力雄厚,远超李黑娃那支跨海而来的万余人马。
一旦沧州军登陆,必将陷入残酷的巷战和重重围剿。
另外,郑家水师散布各地的船只人员全部回防,断了沧州水师的补给路线,看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那时,或许是郑家挽回败局的最后机会,也是他施琅……需要重新审视和抉择的十字路口。
然而,看着沧州军如此行云流水、碾压般的攻势,他对即将到来的陆战,心底也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阴影。
海风的咸腥中,夹杂着浓烈的硝烟与血腥味,仿佛预示着岸上即将爆发的,是一场更加惨烈的风暴。
“希望老天保佑吧!”施琅只能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