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艘位于舰队中后方的运兵福船上,陆军主将李黑娃全身披挂整齐,厚重的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他如同铁塔般屹立在船头,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杀声震天、炮火连天的海域。这场超越他以往所有认知的大海战,让他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也能隐约闻到。
震耳欲聋的炮声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雷,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其间夹杂着火枪清脆的爆鸣、木材断裂的刺耳声响,以及随风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惨嚎声。
海面上,黑色的硝烟与船只燃烧产生的浓烟混合在一起,如同不祥的乌云,笼罩着大片海域。
燃烧的船体像巨大的火炬,将周围的海水映照得一片诡异的光亮,漂浮的碎片和挣扎的人影在波浪间沉浮。
李黑娃的眉头紧锁,举着望远镜,一眼不眨,整个战场尽收眼底。凭借他多年沙场搏杀的经验,已然慢慢的看出了些门道,品咂出味道。
这海战,与陆地上的厮杀迥然不同!
在陆上,一员猛将有时真能凭个人勇武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甚至扭转局部战局。
跟随闯王作战这么多年,大将刘宗敏多少次在关键时刻奋起神勇,杀得明军鬼哭狼嚎。人称“刘大虎”!
主公刘体纯别看年幼,硬是凭借着一把大刀,杀得人头滚滚,明军闻风丧胆。人称“刘二虎”!
可在这茫茫大海上,个人再勇猛,面对呼啸而来的炮弹和密集的枪弹,又能如何?船只成了移动的堡垒,也是无法逃脱的囚笼。
个人的勇武,在这海战中被明显的削弱了。
“这海上的仗,打的是配合,是船坚炮利!” 李黑娃心中暗忖。
他看到“海蛇”快艇之间默契的穿插掩护,看到它们与“鲲鹏号”之间遥相呼应的攻击节奏。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认识到,火器的优劣与应用,在此刻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沧州军那射速快、精度高的后膛枪,那威力巨大的开花弹和掌心雷,完全压制了郑家仍以弓矢、火绳枪和前装火炮为主的装备体系。
沧州军的火炮及后膛火帽枪射程远,精度高,往往是敌人还没有靠近,已经是船破人亡。
他看得热血沸腾,握着刀柄的手因用力而冒出冷汗,一股想要冲上前线,与敌船接舷搏杀的冲动难以抑制。
他猛地回头,对正在紧张指挥水手操船的船长孙老栓吼道:“孙船长!靠上去!让弟兄们也上去帮把手!光看着算怎么回事!”
孙老栓是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老水手,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掌控着舵轮,同时不停抬头观察着“鲲鹏号”方向通过旗语传来的指令。
听到李黑娃的话,他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说:“李将军!不可!陈将军有令,我等运兵船首要任务是确保船上五百陆军弟兄的安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参战!除非敌船攻来,方可自卫!”
“他娘的!眼看着弟兄们在前面拼命,咱们就在这干看着?”李黑娃焦躁地跺了跺脚,甲板为之微微一震。
孙老栓这才转过头,眼神锐利如鹰,竟不带一丝一毫感情,板着脸说:“李将军!军令如山!海上的规矩和陆上不同!我们冒然上前,非但帮不上忙,还可能打乱陈将军的部署,成为累赘!
请将军忍耐,登陆之时,才是您和陆军弟兄们大展身手的时候!”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李黑娃张了张嘴,看着孙老栓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又看了看周围虽然同样焦急的水手们,他却依旧恪守岗位,控制船帆、观察信号,有条不紊。
李黑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胸中的战意。他知道,孙老栓说得对,隔行如隔山,在这海上,他必须相信专业水师的判断和纪律。
战场核心,“鲲鹏号”的舰桥内,气氛虽然紧张,却秩序井然。陈镇海如同一根定海神针,沉稳地站在指挥位上,透过观察窗冷静地审视着战局。
他并没有与郑家福船队进行传统的战列线对轰,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他充分利用“鲲鹏号”无视风向、航速稳定且转向相对灵活的优势,指挥着这艘钢铁巨兽不断在海面上划出诡异的航线,如同一个高明的刺客,游走于战场边缘。
他的战术清晰而狠辣——专打郑家福船队的首尾船只!
福船依赖风帆,转向、加速极其缓慢,往往整个船队调整一次队形需要小半个时辰。而且其火力主要集中在侧舷,船首尾的火炮既少又弱。
“鲲鹏号”如同一条狡猾的鲨鱼,时而切入敌阵前端,用精准的直射炮轰击领头福船的船首,破坏其舵轮或撕裂船首结构;时而绕到侧后,猛烈炮击队尾船只的船舵或推进器(尾橹),使其瘫痪。
郑家的福船队空有庞大的身躯和众多的侧舷炮,却如同被蒙住眼睛的巨人,挥舞着沉重的拳头,怎么也打不中那个灵动而致命的对手。
他们的炮弹大多落在“鲲鹏号”身后的海面上,激起徒劳的水柱。偶尔有几发命中那黝黑的铁甲,也只是爆起一团火星,留下一个凹痕,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