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乱石岗后夜色愈发深沉。
上官逸四人并未在野外逗留，而是趁着夜色疾行三十里，终于在亥时三刻赶到了那个传说中鱼龙混杂的“落马集”。
这地方与其说是一个集镇不如说是一颗被遗弃在荒野上的毒瘤。
这里没有高耸的城墙，自然也没有那些维持秩序的规矩。
几条街道纵横交错，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破旧且昏暗的灯笼。赌坊、酒肆、暗娼馆、甚至是贩卖黑货的地下当铺鳞次栉比。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脂粉、烈酒以及牲畜粪便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
即便已是深夜街道上依然有不少背着刀剑满脸横肉的江湖汉子在游荡，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和谩骂声此起彼伏。
“……上官大哥，这地方看着乱得很。”
阿青透过马车的缝隙看着窗外那些或是贪婪或是凶狠的目光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
“……乱才好。”
上官逸盘膝坐在车厢内双目微闭周身气息内敛。
经过这一路的调息他体内那生生不息的【混元真气】已将受损的经脉温养得七七八八已无大碍。
“……水浑了才好摸鱼。这里的消息最灵通，也没人会去查我们的底细。只要给够了银子这里就是全天下最安全的避风港。”
马车在一家名为“聚义客栈”的店门口停下。这客栈看着有些年头了，招牌上的金漆都剥落了大半，透着一股沧桑的匪气。
萧远跳下车将那柄厚重的【破军】往肩上一扛，那一身彪悍的煞气顿时让周围几个想要上来“盘道”的小混混缩了回去。
“……掌柜的！四间上房，热水好酒都给俺端上来！少不了你的银子！”
萧远的大嗓门瞬间镇住了有些嘈杂的大堂。
掌柜的是个见惯了风浪的独眼龙，也不多问，收了银子便让人领着四人上了二楼。
……
一夜无话。
这一夜落马集的喧嚣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上官逸四人并未外出，而是抓紧时间疗伤休整。
直到翌日日上三竿。
落马集又恢复了那种充满了混乱活力的喧闹。
上官逸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带着萧远苏樱和阿青在集镇上一家露天的面摊前坐了下来。
这里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来往的行商，走镖的趟子手、甚至是刚做完“买卖”的黑道人物都会在这里歇脚。
“……听说没？昨晚东边乱石岗那边好像打雷了？”
“……屁的打雷！那是高手在过招！我离着很远都听见动静了，那声势，乖乖，怕是有绝顶高手在拼命。”
“……嘿，管他呢，反正神仙打架咱们凡人遭殃。只要别打到咱们这落马集来就行。”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上官逸神色不动，只是低头喝着碗里的热汤。看来昨晚的动静确实不小，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就在这时。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伴随着一阵粗鲁的喝骂声从街道的拐角处传来。
“……死瘸子！没长眼睛啊？！把爷的鞋都弄湿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瘦小、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正狼狈地倒在泥水里。
他身旁翻倒着两个巨大的木桶，清冽的井水洒了一地，显然是个在集镇上卖苦力送水的挑夫。
这汉子左腿似乎有残疾，甚至有些萎缩，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此时他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向面前几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磕头求饶。
“……几位爷……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小的腿脚不好……”
那汉子的声音沙哑卑微充满了对生活的恐惧。
“……对不住就完了？”领头的一个光头大汉狞笑着一脚踩在那汉子的手上用力碾了碾，“……这一桶水才几个钱？爷这双鞋可是够你一辈子了！赔钱！没有十两银子今天打断你另一条腿！”
“……十两？！”那跛足汉子脸色惨白绝望地喊道，“……小的送一个月水也赚不到一两银子啊……求求大爷行行好……”
“……没钱？没钱就拿命抵！”
那光头大汉眼中凶光一闪，显然是想拿这个好欺负的残废立威。他抡起手中的皮鞭运足了力气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向着那跛足汉子的脑袋抽去！
这一鞭若是抽实了这汉子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周围的看客们大多一脸冷漠，这种欺凌弱小的事情在落马集每天都在发生，没人愿意为了一个送水的苦力去得罪地头蛇。
阿青有些不忍地转过头，萧远则是眉头一皱手中的筷子就要掷出。
“……慢。”
上官逸忽然轻声制止了萧远，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个倒在地上的跛足汉子。
就在那皮鞭即将临体的一瞬间。
那跛足汉子似乎是吓傻了，身体本能地向后一缩。
这看似是普通人在恐惧之下的躲避动作但在上官逸这样的行家眼中却看出了极为不寻常的一幕！
只见那汉子原本萎缩的左腿在那一瞬间极其诡异地扭曲了一个角度，膝盖微沉脚尖点地，整个人像是一朵在风中摇曳的残荷极其巧妙地向左侧滑了半寸。
仅仅是这半寸。
“……啪！”
皮鞭狠狠地抽在了他身侧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泥浆。
“……哎哟！”那汉子顺势滚了出去抱着头惨叫起来，仿佛真的被吓破了胆。
“……有点意思。”
上官逸的瞳孔微微一缩低声对身旁的苏樱说道：“……你看清了吗？”
苏樱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步法轻灵，重心极稳。刚才那一下躲避看似慌乱实则暗合五行方位。这是极高明的身法，绝不是一个普通挑夫能做出来的。”
“……而且，”上官逸补充道，“……那是‘步步生莲’的影子。虽然他刻意隐藏了，甚至故意装作腿部残疾来掩饰，但这不仅没有瞒过我反而暴露了他的根底。”
“……步步生莲？”萧远一愣，“……这是什么武功？”
“……这是百年前白莲教核心弟子才能修习的独门身法——《莲花凌波步》。”
上官逸放下手中的汤碗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这里偏偏藏着一个会白莲教独门轻功的幸存者。”
“……而且看他的年纪和那一身的旧伤，两年前他应该就在这附近。”
此时那边那个没打中的光头大汉更是恼羞成怒。
“……妈的！还敢躲？！老子今天非废了你不可！”
大汉一声怒吼，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就要扑上去行凶。
“……动手。”
上官逸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好嘞！”
早已按捺不住的萧远猛地站起身，手中那还没放下的粗瓷大碗如同炮弹一般脱手飞出！
“……砰！”
一声闷响。
那只大碗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那光头大汉的后脑勺上，瞬间碎成了八瓣。
“……哎呦！”
光头大汉被砸得眼前一金踉跄着向前扑倒正好摔了个狗吃屎。
“……谁？！哪个王八蛋敢偷袭老子？！”
大汉捂着流血的脑袋爬起来，还没等他看清是谁一道如铁塔般的魁梧身影已经挡在了那个瑟瑟发抖的跛足汉子面前。
“……爷爷我砸的！怎么着？”
萧远双手抱胸那柄即便是包着布也显得杀气腾腾的【破军】扛在肩上，一脸狞笑地俯视着这群地痞。
“……光天化日欺负一个残废你们这群杂碎也就这点出息了！”
“……你……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黑虎帮的……”
“……滚！”
萧远根本懒得听废话，一声如雷般的怒吼伴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恐怖煞气轰然爆发。
那几个地痞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双腿发软，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好好好！你等着！”
光头大汉知道碰上了硬茬子不敢多留，放了两句狠话带着手下屁滚尿流地跑了。
街道上恢复了平静。
那个跛足汉子依然蜷缩在地上，似乎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他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萧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迅速低下头用那沙哑卑微的声音说道：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他说着就要挣扎着爬起来想要趁乱离开。
“……慢着。”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上官逸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那只手看似没有用力却如同一座大山将那跛足汉子死死地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老兄，既然受了惊，不如去我们店里喝杯茶压压惊？”
上官逸的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那跛足汉子身体猛地一僵。他低着头，原本浑浊呆滞的眼神中在那一瞬间闪过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精芒，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恐惧所掩盖。
“……不……不用了……小的还要去送水……”
“……送水的事不急。”
苏樱也走了过来目光扫过他那条看似萎缩的左腿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们也想向阁下打听点事。比如……两年前这附近的枯叶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枯叶村”这三个字。
那跛足汉子整个人如同触电般剧烈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上官逸和苏樱，那张满是污垢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与极度的惊恐。
“……我不去……我不去枯叶村！！”
他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再伪装那卑微的模样，也不再顾及那条“残废”的腿，整个人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肩膀一缩竟然想要施展那《莲花凌波步》强行挣脱上官逸的控制逃走！
“……想走？”
萧远嘿嘿一笑，蒲扇般的大手一探直接抓住了他的后领，像提小鸡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既然会功夫那就别装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四人不再理会周围诧异的目光，带着这个满身秘密的幸存者快步返回了聚义客栈。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看似卑微的跛足汉子很可能就是那个能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