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客栈天字号上房。
窗户紧闭，一张陈旧的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火在穿堂风中微微摇曳，将屋内几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映在墙上宛如鬼魅。
那个跛足汉子刘三此刻正蜷缩在墙角，手里捧着阿青递给他的一杯热茶却依然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说吧。”
上官逸坐在桌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那‘莲花凌波步’练得不错，虽然因为腿伤废了大半但底子还在。我们对你是白莲教余孽这件事不感兴趣，更没兴趣拿你去向江湖正道领赏。”
苏樱从袖中取出一锭沉甸甸的黄金放在桌上，那诱人的光泽让刘三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我们只想知道枯叶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三盯着那锭金子又看了看那个如同铁塔般守在门口的萧远，终于长叹一声瘫坐在地上，脸上露出了回忆的恐惧。
“……我说……我说。”
“……两年前我们确实躲在枯叶村苟延残喘。那天傍晚慕容山庄的李玄大侠带着一群高手把村子围了。我们当时都吓尿了，以为死定了。”
“……但是李玄大侠并没有立刻动手。他看了一圈我们这些人，那是……那是一种很困惑的眼神。他甚至抓着我们的长老质问：‘就凭你们？也能灭了名剑山庄？’”
上官逸微微颔首。这和之前的推测一致，李玄是行家，一眼就看穿了这是假线索。
刘三继续说道，声音开始颤抖：“……李大侠当时很生气，说被人骗了，是个圈套。就在他准备把我们带回去审问线索来源的时候……”
“……天黑了。”
“……明明还没到入夜的时辰，可就像是一块黑布突然把天给蒙上了一样。”
“……一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的怪人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了村口的老槐树顶上。他就像是一只来自地狱的大鸟，一句话不说直接冲了下来！”
“……那就是一场屠杀啊！”刘三抱着头浑身剧烈地哆嗦，“……慕容山庄那些精锐在那人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他不用兵器就是一双肉掌。每一掌下去不管是人还是兵器全都碎了！而且……而且没有声音！那些人倒下去的时候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上官逸和萧远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内劲阴柔，掌力霸道，外不伤皮，内碎脏腑。这正是他们在乱石岗那个掌印上看到的武功特征！
“……李玄呢？”上官逸沉声追问，“……李玄是绝顶高手他不可能没有反抗之力。”
“……反抗了……李大侠让他的人快跑，自己冲上去拼命。可是……”刘三咽了口唾沫，“……也就十几招吧。我躲在死人堆里不敢抬头，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刘三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虚空，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让他做了两年噩梦的场景。
“……我偷偷睁开眼看到李大侠倒在一块大石头下面胸口塌陷，在那儿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块。那个黑衣人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时候李大侠还没断气。”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李大侠挣扎着抬起头看着那个蒙面人，在那个距离面对面……李大侠肯定是看清了那人的眼睛或者是认出了那人的身形。”
“……李大侠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那里面……没有怕，全是震惊！是不敢相信！就像是……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刘三模仿着当时李玄的表情，那种极度的错愕和绝望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抬起手指着那个黑衣人手指头都在发抖。”
“……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喊出了两个字。”
刘三伸出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前方：
“……你……你……”
“……然后他的手就垂下去了死不瞑目。”
刘三说完像是虚脱了一般倒在地上。
上官逸深吸一口气将那锭金子和一瓶伤药扔给刘三：“……拿着钱滚吧。离开落马集，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刘三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屋内的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重。
“……‘你……你……’。”
苏樱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寒光，开始抽丝剥茧地分析。
“……在生死关头面对一个要杀自己的蒙面凶手，正常人的反应是恐惧、求饶或者是愤怒地咒骂。”
“……但是李玄前辈的反应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苏樱看向众人语气笃定：
“……这说明那个黑衣人摘不摘面巾已经不重要了，李玄认出了他！而且那是李玄非常熟悉、非常信任、甚至是他绝对想不到会杀他的人！只有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才会有这种反应。”
“……再加上他那一声‘你’，而不是问‘你是谁’。这就彻底坐实了——那是熟人作案。”
萧远一拳砸在手心：“……他娘的！李玄是慕容山庄的二把手，武功那么高，又是盟主的亲师弟。这江湖上能让他这么信任又能让他这么震惊的人能有几个？！”
上官逸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接过了话头，声音低沉而冰冷：
“……不仅是信任，还有实力。”
“……李玄前辈的《乾坤无极功》已有火候，放在江湖上是一等一的高手。想要在十几招内正面击溃他，甚至一掌震碎他的心脉……”
上官逸伸出自己的手掌看着掌心的纹路：
“……当今武林有这份功力的人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少林方丈、武当掌门、魔教教主……除去这些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人。”
“……剩下的就只有一个。”
“……慕容问天。”
这个名字一出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个名字真正被锁定在凶手的位置上时，那种冲击力依然让人窒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上官逸转过身目光如炬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你们还记得昨晚在乱石岗袭击我们的那个黑衣人吗？”
“……灰色的混沌真气至阳与至阴融合的诡异内力。这与刚才刘三描述的两年前杀死李玄的那种‘无声碎尸’的掌力简直如出一辙。”
“……同一个凶手。”
“……两年前他在枯叶村杀了李玄灭口。两年后他又在同一个地方想要杀我们灭口。”
上官逸走到桌边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上眼中杀机隐现：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我们去枯叶村的决定除了我们四人就只有慕容山庄的人知道。”
“……是我们亲口向慕容问天辞行的。是我们亲口告诉他我们要去枯叶村祭拜李玄还要顺便查探当年的战场痕迹。”
苏樱冷笑一声，接道：“……所以他慌了。他怕李玄死前留下了什么线索，也怕当年的战场暴露出那并非‘白莲教’所为的破绽。”
“……所以他必须亲自出手。”
“……他前脚在那儿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送我们离开，后脚就到乱石岗设伏。”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那个在听雨轩里对着月亮叹息“我尽力了”的长辈，在那张完美的面具之下竟然藏着如此狠毒的一张脸。
为了掩盖真相他不惜亲手设局将自己的师弟引向死路，然后亲自出手将其毙于掌下！
“……好手段，好心机。”
萧远咬着牙虎目圆睁：“……把全天下人都当猴耍！这慕容老儿比魔教还要黑！”
阿青有些害怕地拉了拉苏樱的袖子：“……苏樱姐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是武林盟主，武功又那么高，我们……我们能赢吗？”
上官逸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杀意缓缓收敛，重新变回了那如深渊般的沉静。
“……现在的我们赢不了。”
“……论武功我胜不了他。论势力他是正道领袖一呼百应。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给我们扣上一顶‘勾结魔教’的帽子，让我们在江湖上寸步难行。”
“……但是，”上官逸的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我们也赢了。”
“……因为我们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敌在明我在暗。他以为昨晚只是吓退了我们，以为我们什么都没查到，以为李玄的秘密已经随着刘三的消失而彻底埋葬。”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上官逸看向三人，语气坚定：
“……从今天起我们要比以前更‘尊敬’他，更‘信任’他。”
“……我们要把这份仇恨烂在肚子里，直到我们找到真正的铁证，直到我有能力亲手摘下他那张虚伪的面具。”
“……走，回房休息。”
“……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落马集。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这里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